倾诉人:文红(化名),女 年龄:26岁 记者:陈也喆 倾诉热线:87682535 15888563497 倾诉邮箱:dnsbqg@126.com 倾诉QQ群:78365797 公众微信号:dnsbqg 母亲,是一个伟大的词。每个生命呱呱坠地时,伴随着的便是她慈爱的目光。异乡游子午夜梦回时,耳畔萦绕的也是她殷切的呼唤。这一生,最绕不开的一个人便是母亲。 而对于文红来说,“母亲”原本是个陌生到几乎要生出怨怼的词…… 母亲的侧脸 在外人看来,我是个被幸运女神眷顾的人。 中专毕业后,我在一家公司打工,公司的老板娘看我聪明肯吃苦,处处提携我。24岁那年,我就拥有了一家小公司,尽管手下只有4个人,但我依然干劲十足。 这么多年来,我全身心扑在事业上,外人以为我野心十足,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父亲过上好日子,让母亲后悔失去我这样的好女儿。 也许旁人看不出来,“母亲”这个词,对我来说特别陌生。小学四年级以后,母亲便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有一天,我穿着10厘米的高跟鞋,拎着四大袋水果,左摇右摆地躲闪呼啸而过的汽车。忽然,我的脚崴了一下,一阵生疼,跌倒在人行道上,袋子里的苹果滚落四散。 在这样尴尬的处境下,我只好赶紧把水果收到袋子里去,挣扎着站起来。等我站起来,突然看到马路对面有个匆匆别过头去的侧脸。这是个50多岁的中年妇女,脸色黝黑,身材发福,拎着一个沉重的蛇皮袋,快步走着,一会儿就走远了。 虽然跟母亲已经相隔16年没见了,岁月在女人脸上大刀阔斧地更改着容颜,然而有一些神态是经久不变的。我断定,这人是我的母亲,可是她应该在广州富足地生活,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城市呢?难道我一跤摔出了幻觉? 残缺的童年 小时候,我也是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公主。记忆中,母亲总是给我买花花绿绿的衣服,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父亲把我扛过头顶,抱着我转圈,母亲在一旁咯咯地笑着。 父亲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每天守着屋前的鱼塘,锄地种菜,稻子熟了下田收,农闲时节下象棋,日子过得平静而快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看父亲处处不顺眼。她不甘于过清贫的日子,一心想着去大城市闯荡赚钱。 那个时候,母亲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依然像村里的小年轻一样,对外面的世界抱有美好的遐想。父亲骂母亲“野心大,不守妇道”,母亲骂父亲“没志向,不算男人”。 争吵无果。有一天,母亲下定决心收拾行李准备出门,父亲放出一句狠话:“如果你踏出门半步,我们就离婚。” 然而这句话依然没有绊住母亲的脚步。她义无反顾地出门,抛下我和父亲。两年后,母亲从广东打来电话,与父亲商量离婚。她在广东找了新的男人,那个男人比她小2岁,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 从此以后,父亲对母亲的谩骂里多了一句:“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这句话深深地刺伤了我幼年的心灵。教课书上母亲慈祥的形象,瞬间成了虚妄的碎片。 村里的孩子们都不愿意跟我玩耍,原本跟我玩得很好的小伙伴,也被家长拉回家里教育:“她母亲这么不要脸,她会好到哪里去?别跟这种没家教的孩子玩。” 为了躲避村民们鄙夷嘲讽的目光,我早早地背起行囊,远离故乡,来到陌生的县城,打工赚钱。 母亲的遭遇 过了几天,我接到一个远房姨妈的电话,我们平常并没有什么联系。我有种预感,这个电话跟我母亲有关。 果然,姨妈在电话里说,我母亲回来了,前几天还看到我,但不想让我看到她窘迫的样子,也觉得没脸再见我,于是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说实话,我对母亲一直都有恨意。因为她破坏了我美好的童年,也破坏了“母亲”这个词在我心中的分量。可是,听到姨妈说这些,我实在无法平静,连夜驱车赶到偏远的姨妈家。 姨妈看到我来,一点都不惊讶。可是母亲并不在。 “她呢?”我不愿意用“妈妈”去称呼那样一个女人。 “你妈在市场里做事,在旁边租了个房子。” “她不是在广州吗?”我很纳闷。 姨妈坐下来,慢慢地告诉我母亲这些年来的遭遇: 母亲嫁到广州后,确实风光了一阵子。新丈夫年轻帅气,母亲勤劳泼辣。男人不愿意出面的事情,母亲都冲到前面帮他处理得妥妥当当。公司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日子也一天天宽裕起来。 母亲这样能干的女人,本该是事业男人都渴望得到的助手。可是,那个男人根本不懂得珍惜。事业腾达后,他就在外面有了情人,每次到外地出差,都要拈花惹草。起初,他们只是争吵和冷战,后来发展成家暴。母亲鼓起勇气提出离婚,他不同意,还拳脚相加。 为了躲避这个暴力丈夫,母亲放弃了和他一起打拼的事业,跑到别的城市打工过日子。母亲那时已经年过四十,鲜有店面愿意招她这样的员工,母亲只好降低要求,只要能包她吃住,再低的工资她也愿意干。几年来,为了躲避丈夫的寻找,母亲整日忧心忡忡,面容苍老了许多,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听到这里,我对母亲的恨意渐渐转化成同情。我联想到那日看到的母亲,臃肿沧桑,一看就是从苦日子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我生出了一个疑问,既然母亲过得那么苦,为什么她不早点回来? 母亲回来了 姨妈继续往下说: 母亲曾经回来过,但那个暴力男人一路追过来,一定要让她回去。因为母亲走后,他公司的业务流失得很厉害。他虽然对母亲已没有爱意,但他很迷信,觉得母亲可以旺夫,于是希望母亲能回到他身边。 母亲心软过一次,可是回去后,他并没有悔改,依旧花天酒地,嗜酒暴力。公司经营不善,面临倒闭。那个男人把母亲一脚踢开,整天好吃懒做,幻想天上掉馅饼。 年岁渐长的母亲,有些自暴自弃,一个人在广州孤苦伶仃地生活,还时不时被那个男人骚扰。姨妈看她可怜,说服她回家乡生活。 母亲一开始不愿意回来,当初她怀着美好的向往离开家乡,本来是想闯荡出一片天地的。她不想让乡人看到她落魄的样子,更不知如何面对女儿和前夫。 经过了一阵子的思想斗争,母亲还是回来了,但她希望姨妈能对我们保守秘密。母亲回来后,不好找工作,只好租了个市场摊位卖菜。其他女人这个年纪都退休在家享清福,她依然起早贪黑进货卖菜。 母亲原本想一直这样下去,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然而,那天,她看到我摔倒在路上,却不能上前相认,她的心又碎了。 姨妈知道了她的心思,自作主张把这一切告诉了我。姨妈原本以为我会很淡漠,因为十六年来,母亲并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应尽的职责。可是毕竟血浓于水,即便她犯过再多的错,母亲终究是母亲,何况她又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忍心再去怨恨? 第二天早上,在姨妈的指引下,我找到了母亲所在的摊位。隔着拥堵的人群,我远远地望着她。她一边用粗糙的双手收拾着摊前的蔬菜,一边向顾客推荐比较新鲜的大白菜。她的容颜真的比我记忆中衰老了不少,她的声音却没有太多改变,依旧是午夜梦回时温暖的呼唤。 我的眼角渗出泪来。 如今,我跟母亲重修于好。虽然我们还是没有住在一起,她跟父亲的关系也依旧疏离,但我一有空就去探望她,每个月给她生活费,让她不必那么辛苦。 大概是为了弥补缺席女儿成长的遗憾,母亲经常翻看我的相册,还时常问我这些年身边发生的事。这么多年来,也许是岁月磨平了母亲的棱角,也许是珍惜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她变得温顺平和。听我说话的时候,像个小学生一样专注认真,有时会呵呵地笑,眼角堆满了慈爱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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