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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6月26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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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高考第一人”的暗与光

在李金生争取考试权的背后,是20余年坎坷求学路

  6月7日,李金生(戴花者)在盲人朋友们的簇拥下走进考点。

  2014年高考,国家教育部共印制了3套盲文试卷,河南驻马店46岁盲人李金生使用了其中一套。这让他成为中国盲人参加普通高考的第一人。2014年也被媒体称为盲人高考的元年。

  对高中已毕业26年的李金生来说,想取得可以被大学录取的成绩,已毫无可能。但他仍倔强地发声,要求按照《残疾人权益保障法》所规定的权利,来为自己安排这场考试。

  6月7日高考第一天,语文和数学科目他连交两份白卷,引来争议纷纷。翌日的两科,他蒙了50多道选择题,将对错付诸运气。6月25日,河南省高考成绩公布,李金生知道了自己的成绩———语文0,数学0,英语8,文综50,总分58。李金生可怜的分数,势必会再激起一场争议:这位盲人是争取合法权益,还是在浪费国家资源?

  按摩店

  他对母亲形象的记忆,已永远定格在1994年的夏天

  李金生栖身在低矮的阁楼里,十来平方米大的空间内放着床、大衣柜、旧书桌以及一台旧电脑,弥漫着中药正骨水和人体汗液的味道。李金生坐到电脑前,摸索着打开电脑,利用语音软件,搜索到了中国残联领导在某次大会上的讲话,谈的正是残疾人的考试权利。

  12年前,郑州,正在河南省残联按摩培训班上学习的他,被这位领导接见。这成为他一生的荣耀和转折点。

  李金生的按摩店位于驻马店市文化路中段,已有12年历史,房租从最初的一年4000元涨到现在的一年3万多元。店内连他共有6个按摩师,其中5个都是盲人。他们按30分钟“计钟”,不办会员卡的话一个钟收25元,办会员卡最便宜的一个钟收18.33元。

  店里生意忙的时候,店长李金生也得摸索着走下阁楼,到隔壁的按摩间接待客人。最忙的时候他一天可以按十来个人,清淡的时候只有两三个。只要不出意外,这家店面足以养活他和82岁的老母。

  李母瘦小而驼背,口齿已不清。她拄着一根拐杖,经常钻进阁楼下的厨房内,为儿子做饭。对儿子参加高考的事情,她并不关心,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李金生只能通过母亲的话音和咳嗽声,感觉她的苍老。他对母亲形象的记忆,已永远定格在1994年的夏天。

  那一年麦收后,李金生拉着架子车,到十里外的粮管所交公粮。当他扛着一百来斤的编织袋,在封闭闷热的空气中从一条狭窄的木板上晃晃悠悠挪到麦堆上后,左眼突然模糊了。

  那一年,他26岁。而在他6岁时,一次跌倒让地上的树枝戳穿了他的右眼珠。

  1994年这次,经诊断是左眼视网膜脱落。他去驻马店和郑州求医,在被告知治疗半个月需要6000元后,他放弃了治疗。几个月后,左眼视网膜彻底脱落,加上之前失明的右眼,他从此成为一级盲人。这带给他的唯一好处是,开按摩店不用交任何税费。

  高考

  第一天他连交两份白卷,翌日的两科他蒙了50多道选择题

  6月7日上午,确山县一中高考考点。李金生被两名陪护人员扶进考场。扑面而来的,是炎热的空气和围观者的声浪。人群中有记者,更多的是考生及家长,他听到一位女子似乎在嘱咐儿子“你看人家盲人都来考试,你还不正经学习?”

  20年来,世界对于李金生来说毫无光感,他只能通过声音和味道来感知这个世界。“我能感觉到气氛对我是好还是坏。”李金生说,“你是不是我的朋友,我听几句话就知道了。”那个早上,他感觉周围的人,都是朋友。

  美好的气氛没持续太久。当天下午媒体曝出,李金生在上午的语文考试中交了一份白卷。过了几个小时后,媒体又报道,李金生在数学考试中也交了白卷。

  有关部门为了李金生顺利参加考试,派出专人押送盲文试卷到确山考点,还为李金生专设了一个考场。除了两名监考老师,还为他配了一位精通盲文的答疑员。如此大的成本,却换来两份白卷,不免让部分支持者感到失望。

  在考点外协助李金生的NGO(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韩青说,李金生连交两份白卷之后,他才知道李金生根本不会用盲文笔答卷,就连夜找志愿者给他做了培训,并叮嘱他第二天一定不能再交白卷。

  在第一天的考试中,李金生用手摸完了试卷上的“考试须知”,中间有两个字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知道是罗马数字的Ⅰ和Ⅱ。除此,他还摸懂了语文试卷的第一道选择题,讲的是二氧化碳排放对农作物的影响,还没来得及摸ABCD,就到了交卷时间。

  第二天考文综和英语。他只摸懂了文综的第一道题,讲的是珠三角某中心城市,农民在自家宅基地大建“握手楼”的原因,他选择了“D、为了出租增加收入”。其实,他根本没听过“握手楼”这个词,脱胎于拼音的盲文读法,让他误认为这个词为“我收留”。“我收留?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农民盖房肯定不是为了收留别人嘛。”

  接下来,他连蒙了27道选择题。“我收留”那道,是他唯一有把握得分的题目。在最后一门英语的考试中,他一条题也摸不懂,只能埋头蒙了20多道选择题。

  “我能得多少分?”他苦笑一声,“好的话十几分,搞不好只有几分。”不过,他表示还是会去查分,明年也还将再次参加高考。

  上学梦

  在确山县新安店镇曹庄村,李金生是一个倔强又带着悲壮的角色

  原本,李金生应该在1988年夏天参加高考。可是,他连名都没有报,就带着高中毕业证回家了。右眼失明,左眼近视1000来度,他认为自己根本没资格报名。

  在确山县新安店镇曹庄村,李金生是一个倔强又带着悲壮的角色。高中毕业后,他订了两份报纸:《河南农民报》和《河南科技报》,“我很想知道外边的世界和科学”。1989年秋天,他在报纸上看到河南汤阴一所民办中医学校的招生简章,动了心思。

  那所学校一学期需要340元学杂费。父亲不假思索,就否决了李金生的提议。“我把院子里吃饭的水泥板一下子推倒了,吃过午饭该我放羊了,我也不放,家里养十来只羊,够给我交学费了,却不管我!”

  在父母下地后,21岁的李金生把一根绳子绕过房梁,又打了一个结,犹豫了好久,没敢把脖子往里面伸。呆坐了一下午,他决定绝食抗议。他躺到床上不吃不喝,在僵持了3天之后,父亲答应了他。

  他记得那天是10月15日,他赶到汤阴县教育局成教股报名,一位朱姓股长见他穿得破破烂烂,就把单位的笔记本塞给了他两个。

  对于一位21岁的青年来说,日子因艰难而备受屈辱。他买不起5分钱一份的菜,只能买来一包盐,在稀粥里放盐,一顿只吃一个馒头。无论男生女生,他永远不去主动搭讪。

  1990年春节过后,由于经济问题,他面临辍学的困境。他还记得当时如期赶到学校,却无法报名,踌躇间遇到一位女同学,很同情他,得知他一个月只需要20元生活费时,对方提议,“我给你20元吧,你先上一个月。”他拒绝了。

  又过了一年,学校通知他可以不交学费,他欣喜若狂。

  到了1991年秋季,学校出新规,要加学半年的西医,他实在山穷水尽,就卷铺盖回了家。

  不过,李金生还是不甘心命运就这么定格。1994年元旦起,他开始到县城批发一些廉价药,在村里开了一个小诊所。第一次进药,他买不起一整瓶1000片的安乃近,“一瓶要20多元钱,我就只要200片,用完了再进。”

  他不懂药的质量,只相信凡是产自上海和北京的,就是好药,“用好药”给他招徕了不少病人。直到他左眼失明后,还是有人来找他看病。“我用绳子系在药瓶上,打几个结就代表不同的药,照样可以抓。”

  这个非法诊所很快遭到其他村医的举报,卫生站的人三次上门查封,李金生每次都让来人注意他双眼失明的现状,“你终究得给我一条生路吧”。

  自学考试

  为了参加自学考试,他拄着一根盲杖,奔波于确山县、驻马店、郑州和北京之间

  李金生原本只能以一个非法行医的村医湮没于豫东南的农村。2000年春天,他在村里偶然遇到一位小他十几岁的晚辈。对方中专毕业后在乡镇农技站上班,当时正在参加自学大专考试。“我问这个考试盲人能不能参加,他说反正国家没禁止。我想,没禁止的话那你就得让我参加。”

  李金生要到一份自学考试的学科目录,找人念给自己听。2000年11月3日,他赶到确山县教育局,要求报考中医专业的自学考试。这一天,他迈出为自己争取考试权的第一步。

  为了参加自学考试,他拄着一根盲杖,奔波于确山县、驻马店、郑州和北京之间,还曾给中国残联和河南省领导写信求助。“我带着被子和塑料布,走到哪里就到哪里睡下,有一次去北京,我出了火车站,跑了两天才摸到教育部。”

  一年多后,他终于获得参加自学考试的资格,河南省残联也帮扶他免费参加了一期按摩培训班。其实,他本不想做按摩,但却没有别的活路。

  在自学考试中,河南省教育部门照顾他的需要,在考场配专人为他念试卷,他则在白纸上用普通笔答题,在考过了4门之后,2004年,国家叫停了中医专业的自学考试,他之前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他还记得自己考过的第一门是《中医基础理论》,他得了73分。

  提起这个成绩,他的嘴角在昏暗的阁楼灯光中微微一抖。对在今年的高考中连交两份白卷,李金生表示“过程大于结果”和“不甘心”。他说,明年参加高考的目的,就是要推动国家尽快对盲人实行电子试卷等易于操作的方式。

  “按照现在单招单考的规定,盲人可以参加特殊高考,但只能去学按摩和音乐。这不公平,我们要是想当国家公务员呢?”他说。据《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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