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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8月25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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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所不知的精神科医生

刘翠春在宁波市精神病医院工作的25年

  刘翠春询问患者的病情。 记者 王鹏 摄

  专家门诊井然有序。

  一个上午最多看20来人,没有长长的候诊队伍,完全做到一人一诊室,医生有时间耐心倾听、解释,家属和多数患者眼里都是信任,多年来,这里零投诉,零医闹。

  这里是宁波市精神病院,门诊部主任刘翠春做精神科医生有25个年头了。

  因为地处偏僻,这家医院低调而神秘。在很多人的印象中,“疯人院”的病房往往有些可怕,病人喜怒无常,人人避而远之。果真是这样吗?作为在该院工作时间最久的医生,刘翠春的25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们去采访这个坚守岗位数十年的“最美职工”,结果和想象的果然有点不太一样……  

  记者 樊卓婧 程鑫 

  最详细的医嘱

  8月22日,周五,副主任医师刘翠春坐专家门诊。

  素颜,微胖,很有亲和力,拇指涂着苹果绿的指甲油……摄影记者给她拍工作照,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我脸大,照片装得下吗?”

  我们忍俊不禁,她却一本正经。正在求诊的患者也没听懂这个笑话,有点迷茫地转过头,我们怕患者误会,赶紧解释:“就是给医生拍个照,不会拍到你正脸。”

  患者坦然地说:“拍到正脸也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是找刘医生看病的。”

  刘翠春事无巨细地叮嘱,除了药应该怎么吃外,还包括早上要几点起床,起床后干什么,下午去买菜,要记得货比三家讨价还价,晚上看完电视后要给老人讲讲剧情……所有这些只有一个目的,要患者学会开口说话。

  这是我们听过的最详细的医嘱。患者频频点头,这个40多岁的大男人,露出孩子一样依赖的表情。

  患者走后,刘医生告诉我们,这名患者原来还是个大学生,早年患上精神分裂症,总觉得有人要害他,动不动歇斯底里,经过两年的治疗调理,病情已慢慢控制住了,可以自己来看病,现在要做的,就是慢慢恢复社会功能。

  “你不能笼统地告诉患者,不能天天宅在家里,要多和人交流,你得告诉他具体做什么,像孩子一样一点点教他。”

  当天上午来的多是复诊患者,刘翠春显然对他们都很熟悉。她很自然地帮那名才24岁、刚生完二胎就患上妄想症的漂亮女人理一理刘海,劝她:“你老公多好,每次来都陪着。下次他回来晚可不要发脾气哦,要不这么好的老公找不着了。”

  另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又高又瘦、一进门就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直愣愣盯着她。刘翠春毫不介意,叮嘱完家属又叮嘱他:“你看你爸妈,背又驼了。听阿姨一句,可乐不能再喝了。”说来也怪,患者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临走还主动和她挥手再见。

  刘翠春给每个患者都建立了一个档案,上面详细地记录了病史,用药等情况,她一边整理一边告诉我们,这里和综合性大医院不一样,许多患者需要长期复诊,慢慢都变成了熟人。而且毕竟人少,门诊时间长,沟通多了,就不容易出现矛盾。

  我们看到,她接诊完就习惯性地随手把印有自己手机号码的名片递给有精神疾病的患者。

  “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介意?怎么能一直对他们保持耐心和幽默?”我们好奇地问。

  刘翠春说,正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了解他们,所以才不介意。

  从恐惧到悲悯

  刘翠春初到市精神病院是1989年,那时她才20岁,刚从宁波卫校临床医学专业毕业。

  当时是服从分配,她也没多想,直到被单位的车接到这里,才感觉“心都凉了”。

  当时精神病院所在的庄桥童家,是地地道道的荒郊野外。到医院时刚好是户外活动,一群人木木地晒太阳,有人突然转过脸盯着他们。当时阳光正好,可刘翠春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所幸一起分配来的有10个人(7个男生,3个女生),年轻人一起说笑,冲淡了不快。真正可怕的是晚上,多数工作人员都回去了,医院安静下来,她从宿舍去病房,冷不丁就踩上了一条蛇,吓得跳了起来,只是一声尖叫活活憋住,因为前辈们告诫过,这地方不能叫,一叫,病房各层阳台的栏杆后面,就会出现一张张面无表情的面孔,容易出事。

  后来刘翠春知道这都不算什么,第一次跟着主任去查房,一边听着主任神采飞扬地分析病情、用药,一边小心戒备地看着聚在身边的精神病人,精神高度集中,生怕有暴起伤人的,背上凉嗖嗖的有冷汗爬过。

  怕什么来什么,突然有个女患者举着什么东西冲过来,一副打人的架势。她吓得拔腿就跑。

  控制患者不能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趁其不备一拥而上,见招拆招放倒按住,多数时候是医护人员赤手空拳贴身肉搏。那一次,是护士长急中生智,拿了条毯子把她罩住,然后几个人一起将她抱住。

  一天后再见到那名患者,她正在窗口梳头,马尾辫梳好,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看到医生很有礼貌地笑着说:“我老公过会儿就来。”语气正常得根本不像犯过病,唯一不对的是,她老公没来。

  这名患者曾是国企职工,后来得了狂躁症被送到这里,除了以前的老同事,从来没人来看她,家里只负责付钱和送衣物。

  25年,刘翠春看着这个“骨灰级”病人,从一个漂亮的少妇变成一个干瘦的老太太,但是从来没见过她的家人。她的病情早就控制住了,但没人接她出去。以前还吵着,给原单位和家人写信,希望能出去,这些年也不提了。

  60来岁的她还梳着当年的马尾,见人就礼貌招呼。中秋节别人有家人探望,她女儿把水果放到护士站就走了。刘翠春怕她想不开,陪她聊天,她把水果全塞给医生。

  她容不得房间有半点灰尘,终日拿着抹布在擦,顺带把走廊楼道也擦得一尘不染。刘翠春在想,也许她只是寂寞,或是想证明一种存在感,心里越来越同情。

  类似患者不少,刘翠春说,时间长了,内心会产生一种悲悯。她觉得他们不是完完全全的“疯子”,只不过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内心还保持着单纯善良。

  一个幼师毕业、会跳孔雀舞的女患者说:“我是谢霆锋夫人,他马上就要来接我了。”大家都嘲笑她,只有刘翠春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哦,那我们得打扮漂亮点儿。”她发作的时候,刘翠春抱住她:“乖一点儿,谢霆锋不喜欢这样的。”

  据说,她是被爱的人伤了,刘翠春很心疼她。

  这里有这里的好

  20多岁的男性患者,门诊时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一拳打了刘翠春的下巴,她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去拍了片,医生说差一点骨折。

  这是去年的事,这不是她第一次被打。医院很多临床一线工作人员都被患者暴力侵犯过,有些病人在幻觉妄想等情况下,不计后果,力气大得让人难以置信,以备不测,有的门诊桌后就是逃生通道。

  刘翠春很难过,后来知道小伙子打她,可能是因为她随口问了句:“你爸爸呢?”而爸爸送妹妹上大学去了这个事实也许正刺激着他。想想心又软了下来,“谁让他是个病人呢?谁让这个病毁了他的前程呢?”

  这个患者后来病情控制住了,但还是不太说话。但一次来复诊,临走又折回来,很礼貌地向她鞠了个躬。一个动作,让刘翠春感怀至今。

  当年她的很多同学,好几人如今都成了综合性大医院的专家和骨干,而刘翠春在这家偏僻医院一呆就是25年,但她从来没后悔过。

  “这里有这里的好。”她说。在国外,精神科医生是医生金字塔的塔尖,因为专业性极强,对业务要求更高,做个好精神科医生,不仅要内外妇幼样样过硬,还要相当的阅历和对人心理的把握,身体素质也有要求。

  只是在国内,因为传统观念,精神科医生地位似乎不如普通科室医生高。

  刘翠春是个乐观开朗的人,一切往好处想。她说,虽然这里常有被打的风险,但病人的心都不坏,他们往往无条件地信任你,门诊绝对不会偷偷拿个手机录音,回家也不会上网去查医生用的药对不对。

  因此,他们所有的精力都可以放在治疗上,而看着患者一点点好转,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她从来不忌讳自己的工作单位,别人问起来,她也是大大方方地回答:“精神病院”。从心底里,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无比重要,因为一个精神疾病患者带给家人的压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但凡病情能控制,哪怕缓解一点,一个家庭的负担就会减轻很多。

  我们问她,多年来最有成就感的事是什么?

  她说,有一次,有个小伙子来复诊时告诉她,有人爱上了他,他很纠结,要不要告诉女孩自己有这毛病。

  小伙长相英俊,大学时被查出有轻微妄想症,但病情控制得很好,已经两三年没有复发,工作也很出色。刘翠春建议他:一定要说,但是要讲究方法,慢慢地说,如果实在开不了口,带过来,我来替你说。

  后来,刘翠春和女孩谈了两个小时,详细地介绍了男孩的病情,并告知一些注意事项和可能潜在的后果,比如不能说“你有病啊”这种小情侣拌嘴时常说的话,可能会刺激到他。女孩经过深思熟虑,决定继续这段感情。

  刘翠春说,吃到喜糖的时候,她觉得好甜,好有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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