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李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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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难时期

　　我的奶奶出生在地主之家，十五六岁就一个人外出收租，做事干练，性格刚毅。爷爷在很小的时候就到奶奶家，后来，两个人长大了，便自然而然地走到一起。

　　我奶奶年幼那会儿，很少有女孩子读书。那时候，她父亲，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给先生抬去三斗米，奶奶便入学了。尽管没读几年，但足以开启她的智慧。加上家教良好，奶奶从小就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即便后来条件艰苦，奶奶对长辈也是百般孝顺，还曾为了她的太爷爷，只身走过漫漫山路，采了柿子回来给他吃，满足他的心愿。

　　“文革”时期，奶奶家被打倒，财物也被洗劫一空。那个时期，大家都穷，路边、山上的草都被挖空了，实在饿得没办法，便挖黄泥巴吃。黄泥囤积在肚子里排不出来。很多人因此而丧命，或是徘徊在生死边缘。

　　爷爷与奶奶的第一个女儿，养到三岁，不幸夭折。他们伤心了好久，才熬过失子之痛。后来，奶奶的另外两个孩子也在出生后不久夭折了。三十岁出头时，他们才真正拥有第一个儿子，我大伯。

　　那时候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因为大人没营养，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奶水喝，只能喝寡淡的米汤。用麻布包裹着小小的身躯，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大人憔悴，小孩消瘦。

　　过了几年，又陆续添了两个新丁———二伯和我爸，家里才逐渐热闹起来。

　　失去爱人

　　在村里，奶奶也算是个名人。她长得漂亮，做事果断，对自己的仪态也是颇为注意。

　　她的腰背永远是挺直的，衣服虽旧，却干干净净。印象中，她常常戴着袖套和系着有花纹的围裙，对邻里友善，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她对待爷爷却很强势。好在爷爷性格温和幽默，由着奶奶使性子，还不忘打趣几句，两个人性格倒是很互补。

　　那时候在农村，最滋补的东西是大鹅下的蛋。爷爷一个也舍不得吃，全都留给奶奶。奶奶也舍不得，留给三个儿子，多余的全拿去卖钱，以补贴家用。

　　日子过得飞快，三个儿子陆续成家立业了。爷爷奶奶也一天天苍老了。

　　爷爷过完六十大寿后，还没来得及安享晚年，便驾鹤离去。奶奶常说，爷爷一辈子都是操劳的命，没享过福。年轻时，每天背着大背篓去捡煤球，四十多岁牙齿就掉光了，以前舍不得吃，后来吃不动。

　　爷爷过世后，奶奶便和大伯住在一起，平日里照顾孙女和孙子，操持家务。

　　瘦小的孩子

　　我出生时，体弱多病，骨瘦如柴，父母抱着我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护士常常拿着针感叹，我太瘦打不进针，还经常扎到骨头。

　　父母平日比较忙，我跟奶奶在一起的时间多，晚上睡觉也和她在一起。因为经常生病，我又瘦又小，那时远方亲戚来我家，都会望着我跟奶奶说：“你孙女瘦成这样，怎么养？”奶奶不理会他们，依旧悉心呵护，她将绝大部分的宠爱都给了我，这是我的堂哥堂姐不曾享受过的。

　　童年的记忆里，几乎都是奶奶的影子。记得有次半夜醒来没见到奶奶，父母怎么哄也没辙，最后只能依我，把我送到大伯家。

　　在家人的精心呵护下，我健康快乐地长大了，身材匀称高挑，再也不是那个面容枯瘦的孩子了。当年的远房亲戚再次登门，看到我时，惊讶不已。每当提到这件事，我总能看到奶奶自豪的神情。

　　我读初中时，奶奶已年过八旬，却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她眼不花耳不背，依旧注重外表。我披头散发时，她还教育我女孩子就要清爽端庄。每次我回家，奶奶比谁都开心，她还说，以后长大了找男朋友，要找“三好”：人好、脾气好、性格好，其它都不重要。我知道，奶奶怕我以后受委屈。

　　高考前夕，奶奶说她梦到我要过一条河，河水太大过不去，后来爷爷带我过去了，所以爷爷会保佑我，让我不要有压力，高考一定会取得好成绩。我始终相信奶奶的话，高考成绩出来，从没考过班级前三的我，出乎意料地考了第一。

　　上大学后，离家远了，每周给家人打电话成了我的必修课。奶奶每次接到电话都会异常激动，跟我说着她的开心事。有时旁边有人，她会依依不舍地告诉我，还要跟朋友聊天，让我过会儿再打。  

　　大一寒假，我去见奶奶。她已经快９０岁了，依然腰背挺直，只是视力大不如从前，病痛也多了。我总以为，奶奶会过百岁，看着我结婚生子，当上幸福的阿太。

　　奶奶走了

　　大二暑假，我参加了学校的暑期实践，要在学校呆一个月，还要考试，没法回家。我只好给奶奶打电话，谁知接电话的是堂姐。她说奶奶感冒了，已经睡下了，让我不用担心。电话那头，我隐约听到奶奶吃力地呼唤着我的小名，但我没有多想。我一直以为，我最爱的奶奶不会有事的。

　　当晚，姐姐打电话过来，说堂姐怕影响我考试，没告诉我实情。其实奶奶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她给我存了８００元钱，用红布包裹着，任谁也不能碰……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我当即放弃暑期实践机会，订票火速回家。

　　我终于在病房里看到奶奶，她已经被病痛折磨了半个月。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每天只能喝点牛奶，打几十瓶点滴，做针灸，两只手背被针管戳得都很难再找到完好的皮肤。

　　奶奶颤抖着将红布包裹的钱交给我，我的眼泪便扑簌扑簌地掉下来。我知道，她最心疼的人是我，最放心不下的人也是我。奶奶平时没有收入，这些钱，不知道她存了多久。那段时间，奶奶开始神情恍惚，身体也越来越差，我不希望失去奶奶，也不愿她受这样的折磨。

　　没过几天，奶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虽然临终前没留下什么话，但家人决定将奶奶与爷爷合葬在一起。

　　爷爷的坟要翻过一座山，道路狭窄，坡道陡峭，矫健的人在毫不负重的情况下也要攀爬４０分钟。出葬那天，山上几百个人，前面的拉麻绳，后面的托举，克服地形困难，一步一步将奶奶的棺木抬上去，走了近两个小时。

　　爷爷离开奶奶三十载，现在终于能在一起了。  

　　而我，永远失去了最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