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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记者观看“崔溥漂流事迹碑”。记者 崔引 摄 |
500年前,朝鲜王朝的崔溥,在济州岛遭遇暴风,顺水浮荡,来到三门湾一带。 他在宁海越溪村广受礼遇,在官员的护送下,沿着大运河,一路北上回国,全程4000多公里,历时135天,历险变为壮游。写下有“摹写中原之巨笔”、“东方的《马可·波罗游记》”之誉的《漂海录》。 中韩建交以来,崔溥的《漂海录》一直是传递中韩友谊的历史媒介,也是古代两国民俗风情的写照。 宁海越溪乡中心小学的一隅,矗立着一块“崔溥漂流事迹碑”,曾有崔溥的后裔来此祭拜。 一个深秋的午后,本报记者与韩国每日新闻社记者共赴宁海越溪村。 隔着500年的光阴,寻访崔溥走过的路。 记者 陈剑虹 陈也喆 崔溥《漂海录》节选 到越溪巡检司。是日阴霾。李昂、许清、王匡及庄也、尹也,俱送臣于海上。昂握臣手曰:“我与足下千载一时,万里一见,一别两地,无复再见。”臣于船上叙别曰:“仆之来也,将军以百千兵甲环城拥阓,旌旗凌乱,铮鼓轰驰,则将军之示远人严矣;仆之寓馆也,升堂礼莫愆,馈食意益弥,开心见诚,一见如旧,则将军之待远人宽矣。及仆之去也,步出城西。远送海曲。扶仆登船,叙辞以别。则将军之送远人厚矣,仆一远人也,相逢未一日也,而严以示之,宽以待之,厚以别之,其意固有在也。盖我朝鲜,地虽海外,衣冠文物,悉同中国,则不可以外国亲也。况今大明,胡越为家,则一天之下,皆吾兄弟。岂以地之远近,分内外哉。” 越溪 宁海越溪村的东面,有一道小山坡。山不高,遍地是幽香的茶叶。 攀爬上山的路,杂草丛生,荆棘满地,想来是鲜有人涉足的山径。 沧海桑田,没有人想象得到,500年前,这里曾经有一座雄伟的城堡。 城堡四周,有城墙、碉楼,内有兵营、练兵场。城墙上插满旌旗,竖着大刀长矛,威风凛凛。 这就是过去的越溪巡检司城,是宁海县的东大门。 那个时候,日本一些败落的武士常入侵中国沿海地区,杀人放火,抢劫民财,老百姓怨声载道。有了巡检司,倭寇便不敢轻易入境。 朝鲜王朝官员崔溥怎么也没想到,就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不幸遭风暴袭击,在浩渺无边的大海上漂泊了14天,漂至宁海这个地方,还出人意料地成为中韩友谊史上的一段佳话。 漂海 1488年,这是中国历史上明弘治元年。35岁的崔溥奉命在济州岛执行公务。 他是朝鲜弘文馆副校理,弘文馆相当于国家藏书馆,副校理是个五品官。能在藏书馆里工作的,大多是文人志士。 崔溥也不例外。他24岁中进士第三名,29岁获中文科乙科第一名,写得一手好文章。 当时的朝鲜王朝只有语言,没有本国文字,书面文字用的是汉语。他也常用汉语写日记,记录每一天的见闻。 那年的正月初二,崔溥惊闻父亲去世的噩耗,归心似箭,一行43人从济州岛出发,千里奔丧。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途中,海上突然狂风骤起。巨浪滚滚,崔溥的船犹如一片羸弱的孤叶,时而被抛到浪尖,时而跌至涛谷。 船帆撕裂,船身就像脱缰的野马,失去控制。众人被突如其来的险境,吓得手足无措。 崔溥一面指挥大家砍倒桅杆,以免船体倾翻,一面让大家各司其职,修补的修补,舀水的舀水,与风浪殊死搏斗。 就这样挣扎着在海上漂流了很多个昼夜,且不说航行的方向南辕北辙,更糟糕的是,食物与水,所剩无几了。 他们原本就没带多少吃的,大多数食物还被海水冲走。翻遍船上的行李,只有五十个柑橘与两盆酒。 崔溥鼓舞大家:“我们都是同国之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这些食物,用来救急,不到紧要关头,不可轻易食用。” 然而,没过几天,柑橘与酒也消耗光了。全船的人,只能喝自己的尿,维持生命。 几天没水喝,嘴唇都皲裂得渗出血来。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天降大雨,大家不约而同地仰脖喝雨水解渴。 崔溥想,这样不是长久之计,等雨停了,水源就没了。他命令众人取出船上所有衣服,吸足雨水,再把渗入衣中的雨水拧到瓶里,好不容易才贮存了几瓶雨水。 就这样,靠着几瓶雨水,又支撑了几日。 误会 正月十六。已经过去了十四个昼夜。崔溥的木帆船漂至当时的台州府宁海县三门湾西岸。 他们历经颠簸,早已精疲力尽。看到一丝希望,便拖着疲惫的步伐,衣衫褴褛地上了岸。 几个老百姓经过,他们便招手求救,羸弱地呼喊着。 在当地老百姓眼中,崔溥几个人多势众,衣着装束异样,语言举动也不像当地人。 屡遭倭寇侵扰的宁海人慌了神,以为醉醺醺的海盗来袭,迅速奔走相告,敲锣打鼓。闻讯赶来的村民们持刀仗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一路追打着他们。 崔溥怕乱了分寸,大声跟同伴们说:“我们是礼仪之邦的人,不管在怎样的处境下,都要以礼待人。” 就这样,崔溥他们打不还手,不停作揖。村民见崔溥等人仍彬彬有礼,觉得蹊跷,便停下手来,报告当地的官吏。 官员把他们请到屋子里坐下。崔溥依然不忘致谢,用汉语写下他们的身份与遭遇。 官员这才竖起大拇指:“早就听说你们国家是礼仪之邦,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村民们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们,纷纷从家里拿出米浆稀粥,好酒好茶,招待这些远方的来客。 宴席上,主人拿出酒肉,递给崔溥。早已饥肠辘辘的崔溥却婉拒道:“我们朝鲜国人守孝,三年不吃酒肉。” 一席话,让众人深为敬佩。 兄弟 在三门湾住了几夜,正月二十四日,崔溥一行在官员和军卒的护送下启程返国。 路过健跳所,宿了一夜。健跳所是当时宁海县境内的海防千户所,现属三门县。 宁海人的热情,让崔溥一行大为惊喜。 宁海当时有位进士,名叫张辅,是个乐善好施,广交贤士的文人。《正德宁海县志》就是他编纂的。 听说家乡来了一些朝鲜王朝的客人,他便邀请崔溥到自己家中做客。 崔溥进屋坐下,张辅便与他相向而坐,侃侃而谈: 你这次出行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船帆舟楫失于风涛之中,不免失魂落魄,但谁说这不是天意呢?你可以历览中国的地大物博,民俗风情,古今兴亡之遗迹。你将上会稽,涉钱塘,追延陵,渡天堑,历吕梁之险,登歌风之台,观泰山之巍峨,孔林之丛蔚…… 张辅越说越来劲,后来干脆把这次交谈写成一篇文章《送朝鲜崔校理序》。 一不留神,这篇文章成为中国记录崔溥漂海的唯一文献。 那年的正月二十五日,在官员的护送下,崔溥一行乘船到越溪巡检司住宿。 越溪巡检司,是三门湾进入宁海县城的海关,有越溪、亭头两寨虎狼关之称。戚家军首战,就是从这里开始。 二十多位军卒,抬着八顶大轿,迎接他们。一路上,茶水点心供应,还有礼品相赠。 更重要的是,让崔溥在异乡,体会到手足之情。 崔溥感念宁海人民的热情,告别越溪时发出感慨:“一天之下皆吾兄弟”。 接着,崔溥从越溪出发,到宁波、杭州,再沿京杭大运河到达北京,然后经过鸭绿江回国。 这一路,一共花了135天,行程4000多公里,而宁海是他们绝处逢生的转折点。 《漂海录》 学者葛振家曾评价:“历史上,外国人写中国的书有好几部,崔溥的《漂海录》可以说是记述中国最好的一部。” 与马可·波罗在监狱里口述整理出《马可·波罗游记》不同,崔溥是用日记体的形式,用标准的中文写成5万余字的《漂海录》,事无巨细地记述了这次海上历险与陆上壮游的经历。 书中记载了当时中国的海防关隘、运河城市、山海风光、地志民俗等内容。对于研究我国明代的海防、政治、运河、城市、地志、民俗以及两国的关系等,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是了解中国明代历史必读之书。 书中还批评了当时的宦官制度,没有一味地歌功颂德,是当时官场民生最客观的记录。 其中,他对宁波的首饰也作了有意思的描述:“首饰于宁波府以南,圆而长而大,其端中约华饰;以北圆而锐如牛角然……” 然而,毕竟过去了500年,当时最简约得体的文风,在如今的年轻人看来,也难免有些佶屈聱牙。 这也是为什么,说起崔溥,韩国人把他当作妇孺皆知的大英雄,而在中国,却鲜为人知,只有少数人对崔溥的《漂海录》作着生涩的研究。 纪念碑 11月6日下午,宁海越溪乡中心小学的教室里传来琅琅的读书声。韩国每日新闻社的3名记者与本报记者一起来到这里,瞻仰“崔溥漂流事迹碑”。 校园安静的角落里,有两棵香樟树。茂密如盖的枝叶,遮蔽着这块黑色的纪念碑。 这块纪念碑,与一位老人有关。 他是童章回先生,今年81岁,是宁海地方史的学者,人称“宁海一宝”。 多年来,他一直致力于发掘宁海的地方文化,尤其对崔溥的《漂海录》颇有研究。他写的研究论文《宁海是崔溥漂流的转折点》得到韩国人的认可,并促成崔溥漂流国际学术座谈会的召开。 2002年,韩国人出资在越溪建造纪念碑,童章回先生、杨古城先生为此奔走相告了很久很久。 站在纪念碑前,童先生向记者们讲述着500年前崔溥途经越溪的往事。头发花白,却掷地有声。 每日新闻社的论说委员赵珦来初通中文,临别的时候,他用中文夸赞道:“太意外了,中国居然有人专门研究崔溥。” 越过荆棘,隔着五百年的光阴,童先生陪着我们重新踏上崔溥走过的古道。 往事悠悠,都化作无涯荒野里的一株株野草。只是那些美好的情愫,将永远沉淀在一代代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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