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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1月16日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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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愁困中怀抱理想,于坎坷中坚守美德

弱女子的平凡一生演绎传奇

  在范伟国眼中,母亲范美菊最美的是气质和神韵。

  “慈母范美菊因病重不治于元月13日逝世,享年86岁。慈母系天一阁范氏后裔,是私立四明电话公司首批话务员。其一生赡老抚孤,饱经沧桑,恩德长铭后辈心间。”前几天的一则讣告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位老人,86年的漫长人生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带着诸多问号,记者采访了老人的儿子范伟国。在儿子范伟国眼里,除了作为范氏后人旁支,除了曾是宁波最早一批话务员中的一员,母亲更是一位普通人,“最多再给她的人生加上这样几个标签———宁波第一代产业工人,理想主义老太太,慈母,严母……”

  记者 鲍云洁 

  李 臻 

  老一辈的美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

  但在儿子眼中母亲最美的是气质和神韵

  记者昨日见到了今年64岁的范伟国,他是宁波老新闻工作者。在遗像中母亲含笑的注视下,他深情地回忆了母亲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

  范伟国相信童年随外公在上海的生活一定是她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快活日子。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范伟国曾专程去寻访过她童年时曾居住过的上海福佑巷。走在窄巷里,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穿着花裙子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在青石板路上奔跑的样子。

  母亲成年后的生活大多被愁苦笼罩,从他记事起,母亲就因为害怕太招摇、不方便干活等种种原因,几乎再没有穿过裙子,“但她一定是喜欢穿裙子的,她近30岁时拍的‘艺术照’,特地穿了裙子。照片中,即使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脸上还保持着少女般甜美的笑容!”他感慨地指着一张老照片对记者说。

  从不打扮的母亲,在范伟国眼中却一直是最美的女性,老一辈的美人大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但在儿子眼中,更美的是她的气质,“腰板总是笔直的,说话不紧不慢的,还有那到老也不会变的风韵。”

  父亲卖掉老家近百亩良田

  在宁波办了“点亮了三江口”的西式婚礼

  范伟国说,年轻时的母亲长得清秀甜美,邻居们都夸她漂亮。

  解放前夕百业凋零,在上海失业的外公只好回到宁波老家,老家同样没有工作,维生艰难。母亲上小学没几年就读不起了,在家里帮外婆一起打草帽贴补家用,草帽的草绳很细,母女俩常常在煤油灯下捻到深夜。

  每隔几天,母亲就把编好的草帽送到人丰布厂的草帽收购点,这个伶伶俐俐面目清秀的小姑娘渐渐引起了布厂老板注意,在他眼里,这个小范姑娘简直就和驻场税收员王云鹏是天生的一对。

  二十出头的江苏人王云鹏生得一表人才,还是那个年代少见的高中生,他年纪不大志向却很高,原想去上海申报做记者不成,就做了随军记者,受伤后家里人抱着求安稳的心态,把他送到大哥所在的宁波,安排在布厂里做事。

  经过布厂老板的撮合,两个人恋爱结婚了。王云鹏卖掉老家近百亩良田,在宁波办了一场“点亮了三江口”的西式婚礼。“点亮了三江口,指的不光是请的人多,那会儿母亲已经进了四明电话公司,光是参加婚礼的那批宁波最早的话务员,个个面容娇美气质出众,就已经够招摇的了,我父母还在江厦桥旁边的老照相馆照了一套当时罕见的婚纱照,老板把照片放大后贴在橱窗上,一对璧人光彩照人,人来人往总要驻足观赏一番,真正是‘点亮’整个三江六岸了!”

  弱女子一人挑起全家大梁

  她还帮妹妹抚养两个幼子长大成才

  神仙眷侣般的美妙生活,因为王云鹏的入狱戛然而止。1953年,王云鹏因历史原因被判20年徒刑。一对璧人不得不忍痛离婚。

  30岁之前的范伟国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丝毫印象,记忆里晃动的都是母亲坚毅的脸,“其实她在我面前一直是面容平静的,很少把在单位里受的气带回家中,但身在单亲家庭中的我很小就学会了看妈妈的脸色,饭桌上她露出一丝笑容,我就知道她在单位干得顺心,我也很开心;饭桌上她默不作声,我就知道她又受气了,或者遇到麻烦了,匆匆吃完,收拾碗筷回房间学习去,小孩子不知道怎么安慰妈妈,也没法保护她,只能尽量少惹她生气。”

  “家里人不多,阿太(外公的母亲)、外公、外婆、妈妈和我,舅舅下放在农村,阿姨在外地。阿姨能自给,舅舅要贴补,其余都靠妈妈生活,她是顶梁柱,全靠母亲一份工资生活。”他回忆。

  抗战结束后,宁波有老板办起了“四明电话公司”。私人电话在当时的奢华与时尚,堪比今天的私人游艇。这家公司因此对接线生的招聘很苛刻:要家境好,文化好,教养好。母亲前两条不合格,“教养好”是软指标又看不出,看来与此事无缘了。好在很多富家小姐不愿打工,好在天一阁范氏后人的名头还能请人出面担保,也好在母亲模样端庄、应答大方,这让她如愿以偿捧上了“铁饭碗”,工作头一年每个月就能拿到12个银元。到公私合营后,母亲进入宁波邮电局,工资已经达50多元。“按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月有50多元工资已经很可以了,但架不住用钱人多开销大,常常捉襟见肘。”

  在这样的艰难环境下,母亲还先后将妹妹的两个儿子接到宁波抚养,“虽然我是母亲的独生子,其实从小到大都是‘三兄弟’,母亲对我们3个一视同仁。生活虽然艰难,但她一直用自己的行动默默地影响着我们,母亲一直认为自己书读得不够,希望后代读更多的书,做得更好。”范伟国说。

  隔着岁月的长河,范伟国无从了解母亲的内心,但他知道那些艰难岁月里支持母亲一个最大的信念就是———等丈夫回家。但她最终没有等回自己的丈夫,上世纪六十年代父亲出狱后,因为种种原因,万般无奈地回到了江苏老家,此后他们各自都有了新家。“那是时代造成的人生遗憾,但他们自始至终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我就是其中的纽带。”

  “范家后人”标签没有留下多少印记

  但范家的文人风骨仍在

  这是书香门第潜移默化的影响

  “作为天一阁范钦后裔,到母亲这一代应该是第二十代子孙,范家后人的标签并没有在我们的生活里留下多少印记,”范伟国说,“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很小的时候,有过两次正月里的祭拜,外公带着我们来到天一阁,把范钦老爷的像请出来,让我们一一跪拜。”

  到了范美菊父亲那一代,范家就已经明显地衰落了,范伟国外公范云璋没喝过几年墨水,母亲范美菊只上到初小(小学四年级)毕业。

  但范家的文人风骨仍在,这是书香门第潜移默化的影响。范伟国记得,范云璋从上海回宁波老家后,只能靠扫街补贴家用,每天天不亮就去扫巷子,巷子里的街坊却总是尊敬地叫他“范先生”。“仪表堂堂,个子挺拔,当年1米70多的身高很有回头率的,双眼大而有神,总是透出几分和善。哪怕是穿一件旧衣衫,也很有点范儿。”范伟国回忆,“外公写得一手好字,又和善。邻里老人就常常找他代笔写信。他一落笔,习惯把一页信纸写得满满的,把他们的心意都在纸上倾注满了……”

  只有初小水平的母亲,却酷爱阅读,凭自学博览群书。范伟国记得,小时候常常一觉醒来,看到母亲肩倚门框低头看书的背影,房间狭小,她怕影响儿子的睡眠,就用身子挡住灯光,在这样的繁重而艰苦生活中,她居然还考出了一张业余高中的文凭。

  “直到妈妈去世,她也不知道我还珍藏着这张毕业文凭,对于我来说,这份文凭代表着妈妈的精气神,鞭策我在人生的路上不断前行。”这张泛黄的文凭,形似奖状,但左边有骑缝印,盖着“宁波市联合职工业余学校”的印章,颁发处的用印是“宁波市人民政府文教局”,三寸见方,很是大气。

  生活要俭朴,做人要清爽,腰板要挺直

  这是范美菊的“范氏家训”

  也是她坚守的传统与美德

  “虽然没有那种引经据典、厚重深沉的家训,在我看来,母亲自身严格的做人准则就是最好的范氏家训。”范伟国回忆,“如果一定要用语言表达,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怎么一点都不懂得苦难’可以算一个,她告诉我们,无论何时,生活要俭朴,做人要清爽,腰板要挺直!”

  范伟国曾写过一篇名为《一位可敬的理想主义老太太》的文章,几件往事体现着范美菊朴素而真切的家教之方:

  “譬如说,今天某报登了一则贪官被抓的消息,明天老妈必定会谆谆教导我说,别人的钱不能拿,公家的事要用心做。你看,×××就裁了吧。

  我唯唯诺诺。

  其实,我早已不管单位的钱财支出,用心办事倒是自己的风格,不敢稍有懈怠。但不能驳她,要按照她的标准,不贪不懒地做人,这样一生平安。

  其实,老妈是对的。

  有的事就有点‘过分’。我常常将白天在单位看不完的报纸拿回家来看,有时老妈到我家看见了,她就浑身的不自在,盯在我的后面说,你这样把公家的报纸拿回家,没事吗?我说,这有什么呀?我看报是工作,将工作拿回家来做,领导知道了应该表扬我呢!她会接着说,那你看完后就拿回去吧。我说,这报纸就订给我看的,我拿回去干什么?她说,交给公家去卖废品呀!一次,两次,她都这样说我。

  想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这样的。既有单位的严格要求,也有习惯成自然,在普通职工身上,公私是绝对的分明。我被当下的风气潜移默化了。

  其实老妈是对的……”

  这些美德,这些传统的做人准则,依然被很多人坚守,命运的坎坷,她们从不抱怨,却在命运的隙缝中抗争,奉公守法,对家庭和社会无私的奉献,她们都是普通人,却在用一生演绎着属于自己的普通人的传奇。而老人辞世,她的侄孙、深圳卫视《您有一封信》节目组王凯感慨地在微信朋友圈写下一句话:“传奇谢幕,奶奶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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