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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1月21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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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使”的生命密码

  宁波市康宁医院,护士在与一位失智老人交流。记者 王鹏 摄

  离春节团圆的日子越来越近,罗洁走失的老父亲罗惠良还是没有消息。

  监控看了一次又一次,寻人启事发出去数万份,微博微信的转发不计其数,可这位在闹市区走丢的老人,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邻居们不太相信他会找不到家。在大家眼里,他是一个干净得体的老人,在小区里散步,碰到谁都会点头微笑。“就算迷了路,问一下、报个警都能到家啊。”

  只有家人知道,从3年前开始,罗老伯就渐渐失去认知能力,他被确诊为“阿尔茨海默症”,又叫“老年失智”,俗称“老年痴呆症”。

  康宁医院住着数十位这样的老人,最严重的一名患者总是突然冲出房门,大声喊叫:“快走,先锋部队已经出发了,我们得赶紧跟上!”每次,护士不得不严肃地拉住他:“团长,最新消息,前方打了胜仗,我们原地待命就行了。”

  更多的患者和罗老伯一样住在成千上万个普通家庭,制造着大大小小让人哭笑不得的麻烦。2013年10月,宁波启动了失智老人关爱项目,去年开始在社区开展筛查工作,今年将着手建立失智老人信息库。

  

  记 者 樊卓婧 程鑫

  通讯员 曾 蔚 郭军 

  

  越老越任性?

  一位衣着优雅的老太太,老喜欢向小区里的车子抛掷小石子。监控里,她“作案”时还是一脸慈祥的微笑;一位当老师的老先生,总是趁家人不注意把大小便从窗户扔下去,怎么劝都不听;还有一位离休干部,明明什么都不缺,就是喜欢往家里搬垃圾,一个单元都臭气熏天……

  在罗洁的印象中,父亲是从3年前开始“不大正常”的。

  这个发现并不容易,因为老人年轻时就是一个迷糊的人,专注于工作,生活上向来丢三拉四,出门不带钥匙、出差错拿了母亲的袜子都是常事。

  但罗女士敏感地察觉,这次的迷糊不太一样,比如他常常把衣服穿反而不自知,出门常迷路,天一黑就吵着吃饭,而且只吃自己碗里的,盛多少吃多少。

  在外面,他还维持着原有的体面和礼貌,对每一个打招呼的熟人点头微笑,但心里已经记不起他们是谁;在家里,他脾气比以前大了很多,曾经对老伴言听计从的“好好先生”,如今动不动就发脾气。有好几次,老伴见他不知道自己夹菜,便夹菜给他,结果他发脾气了,“怎么又给我吃剩菜?你要害死我啊!”

  那年罗老伯73岁,罗洁带他去看医生,被确诊为轻度老年失智。

  并不是每一个家属都有罗洁这样的敏感,在康宁医院老年科主任朱文波的记忆中,多数患者初诊时,已经是中重度,性格大变,严重影响到了自己和家人的生活。

  一位衣着优雅的老太太,老喜欢向小区里的车子抛掷小石子。监控里,她“作案”时还是一脸慈祥的微笑;一位退休老教师,总是趁家人不注意把大小便从窗户扔下去,怎么劝都不听;还有一位离休干部,明明什么都不缺,就是喜欢往家里搬垃圾,一个单元都臭气熏天……

  最让人尴尬的,是一对几十年的模范夫妻。老头在70多岁的时候,开始怀疑老伴和隔壁老王有一腿,三天两头去吵,孩子们只好不停地向对方赔不是。在朱文波的门诊,女儿搀着一脸憔悴的老太太,说母亲现在都不敢出门,她快要崩溃了。

  朱文波也觉得无奈,老年失智越早干预效果越好,只可惜很多早期症状,被家属忽略了。

  家住海曙的史丽萍,曾经因为母亲的吃饭问题和哥哥嫂嫂们大吵了一架。他们兄妹四人曾商量好,80多岁的老母亲每家住一个月,轮流赡养。可是有两次,史丽萍下午去哥哥家看母亲,老人眼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说:“我饭都没吃过,他们不给我吃。”史丽萍一听火了,她根本想不到,母亲已经糊涂到记不得自己吃过饭了。

  31岁的李楠在大学毕业那年,开始觉得外公有点“不讲道理”:他希望家人都坐在他的身边,谁一离开就会去找,如果大家都不在他房里,他就会大喊:“我吃药的时间到了。”

  “药不是才吃过吗?”他“哦”了一声,一脸的茫然。陪着他的时候,往往找不到话题。只要有人在说话,他会急急地问:“你们讲什么?”如果回答“没什么”,他就会发火。

  他每天要吃十几种药,每次吃药的时候,他都会把每种药问一遍,是什么,做什么用。有一回李妈妈急着上班,丢下一句,“快吃吧,难道我会毒死你。”说完就走了。一句话他推敲了几个小时,不停地问老伴:“这是啥意思,她这么狠心要毒死我吗?哦,对对,那是气话吧,可是她是不是真的希望我死呢,我死了你们都高兴了。”

  他动不动就会提到死,但看起来没有人比他更珍惜生命,定时吃药、定时量体温和血压,一丝不苟地做好记录,不能有一点差错。有一次,他对着一张病历看了半天,然后对李楠说:“这上面明明是你妈妈的字迹嘛,你看,她还唬弄我,说请了新的医生。”大家哭笑不得。

  “我们只说,他怎么越老越矫情?当时也没觉得,这是病!”李楠说。

  生命的两头

  生命的两头何等相似,任性、敏感、思维简单,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只是一边是一个生机勃发的小生命在一点点成长,而另一边却是一个日暮迟年的生命在慢慢萎缩,只看你有没有同样的热情和耐心去对待。

  李楠发现外公把小便拉在冰箱门上的时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尽管裤子都湿了,但那个当了半辈子领导、体面又讲究的老人,怎么也不承认地上的那一摊水是自己的杰作,受到指责后还大发脾气,一天都不肯吃饭。

  他给远方的亲戚打电话,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身体不好,你们快过来看看我吧,要不就看不到了。”

  他老是说,“你们冤枉我,我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可是第二天,同样的事分明又发生了。

  多年以后,李楠认识了康宁医院老年科护士长干雪琴。这位有着多年老年失智护理经验的专业人士告诉她,许多老人随地大小便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找不到厕所而已。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李楠突然想到,当时家里的洗手间,就在冰箱后面,较隐蔽,客人第一次来往往找不到,更何况外公那么大年纪了。而他又那么好强要面子,怎么可能承认这个事实。

  有类似症状的老人很多,干雪琴的建议是,千万不要当面指出来,家里卫生间的门上可贴上个显著的标识,老人一看就能找到。

  朱文波说,按照以前的结论,老年失智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医学介入只能起延缓作用。但按照最新的研究成果,对于已经失去自理能力的中重度患者来说,科学合理的训练,还是可以恢复部分功能,并且提高生活质量的。这个训练其实并不复杂,就是像孩子那样手把手地教。只是需要看护者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耐心。

  在母亲几次把尿尿在身上后,史丽萍才带着她看医生,确认并接受了她患上中度老年失智这个事实。史丽萍决定自己照看母亲,在干雪琴的指点下,开始训练。

  她画了图,家里各个地方都能看到厕所和厨房方向的明显标志,同时又把马桶加高,方便母亲如厕,后来老人再也没有“大小便失禁”。

  她每天把老人的作息排得满满的。早上起来让她扫地,自己梳头,让她打毛线,隔一天把抽屉里的衣服全部倒出来,让她整理;每天晚上带她去跳广场舞,这样回来就可睡得香香的;家里有重大活动,她都会拍下照片,然后放在母亲床头,一有空就指着照片和老人聊天,这个是谁,那个是谁,都在干什么……

  在史丽萍的照顾下,她母亲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干净利落的老太太,笑容慈祥,落落大方,只有做女儿的知道,母亲已经慢慢退回到一个孩子,自己的一切努力,只为让她的余生多一点体面和质量。

  干雪琴说,生命的两头何等相似,任性、敏感、思维简单,没有能力照顾自己,只是一边是一个生机勃发的小生命在一点点成长,而另一边却是一个日暮迟年的生命在慢慢萎缩,只看你有没有同样的热情和耐心去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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