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鼎山先生在美国纽约家中 |
|
董鼎山先生文集《忆旧与琐记》 |
“怀了无比沉痛的心情,我写了上面五个字,向多年来的读者们告别,结束将近80年的‘写作癖好’”。在2015年2月21日的美国《侨报周末》上,93岁的董鼎山因年老境况无奈宣告封笔。 通讯员 包丹虹 3年前曾收到董先生的邮件,标题上“中风”两字格外醒目 客居纽约半个多世纪的董鼎山,是宁波人。他1947年赴美留学,不仅把西方文化介绍进来,也把中国文化报道出去。2000年,董鼎山荣获纽约国际文化艺术中心颁发的终身贡献奖。那是对这位长期从事中美文化交流使者的最高奖励。 7年前,我曾采访过董鼎山,也许因家乡人的缘故,此后就保持着联系。记得当时董先生对我说,如果感兴趣,他会把每周在纽约《侨报》上发表的随笔转给我看。我当然说好。没想到老人非常守约,打开电子邮箱,每星期我总能读到他的专栏文章。 习惯成自然,若没按时读到我就会感觉不踏实。3年前的一天,突然收到董先生标了小红旗的邮件,红色标题上“中风”两字格外醒目。他告知邮件联系的朋友们:中风,刚回家,不会打字。抱歉。 没想到一星期后,奇迹般地又收到他的邮件:“朋友们,请勿以为我已停笔,仍在发牢骚……”不久他还传来了出院后在家拍摄的照片,以及《侨报》做的“董鼎山九十华诞特辑”图片。 万事总有尽头,这回他终于向读者告别了!我发邮件表示:作为宁波的写作人,对您一辈子的“写作癖好”深表敬意!谈到停笔后的心情,董先生坦言:我当然有失落之感,但因体老疲倦,还要照顾病妻,实在没法继续了。 正如他所说:“不但对写作告别,也等于是向人生告别。”而告别总带着千丝万缕的情感…… “在《读书》上开专栏,是对我后来生活的一个重大影响” 董鼎山在《向读者告别》一文中写道:“我特别感谢当年三联书店的沈昌文,通过他的《读书》杂志,他替我出了《天下真小》文集,博取了不少新中国年轻的书迷读者(粉丝)。” 追溯笔墨生涯,董鼎山起步于故乡。他14岁写就《论战时宁波中等教育》一文,在《时事公报》副刊上发表,即引起轰动。董鼎山初中就读于宁波的斐迪中学,高中在浙东中学,即由斐迪与三一书院合并而成,都属于教会办的。董先生说:我和乐山兄弟俩从小爱看书,从《封神榜》《西游记》《火烧红莲寺》等武侠小说开始,进斐迪初中后,学校藏书丰富,初次接触现代小说,成为巴金迷。 董鼎山是在抗战爆发后去上海的,先是在复旦附中,后进入圣约翰大学。那时起,他就向《大美报》副刊《浅草》投稿,成为当时名编辑柯灵手下的小将之一,经常在副刊《世纪风》《草原》《笔会》上发表文章。另外,他也为孤岛时期流行的《万象》《杂志》《幸福》等期刊撰写小说、散文、影评。 1947年董鼎山赴美,在密苏里大学拿到新闻学硕士后进入纽约《联合日报》,工作11年后辞退。因为他喜欢读书,就进了哥大读图书馆系。一年后,取得硕士学位,在纽约市立大学图书馆获职。他说:“任资料部主任后,凡是校中每年买新书,尤其是有关文学、历史、社会学的,都经我做最后鉴定。” 置身书海,随时接触最新资料,对董鼎山的写作无疑极有帮助。他的英文作品散见于《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美联社特写》《星期六评论》《巴黎评论》《新领袖》《图书馆月刊》等众多报刊上。但母语是深入骨髓的文化,异域几十年知识的累积一旦找到出口,便涌流不歇。董鼎山说:在《读书》杂志开专栏,是对我后来生活的一个重大影响。 1978年,董鼎山第一次携妻女回国。那正是《读书》杂志创刊之际,冯亦代向他约稿。于是,介绍美国文化的“纽约通讯”开始了。当时,中国的思想界和文学界正欲冲破禁锢。西风扑面,董鼎山的文章使人眼界大开,可谓影响了整整一代读书人。董先生说:直至今日,我在美国遇见中年以上华人,他们还向我致意。 继《读书》之后,董鼎山又应《博览群书》杂志之邀,开设“纽约传真”专栏。接着,香港、台北的报刊也纷纷向他约稿。从此,停止了三十多年的中文创作,一发不可收。翻阅董鼎山著作《天下真小》《西窗漫记》《美国作家与作品》《书·人·事》《西边书窗》《在纽约的书房里》《第三种读书》《纽约文化扫描》《自己的视角》《留美五十年》《美国梦的另一面》《西洋镜背后》等等,可以说,美国文学以及欧洲的文艺人事都得到了全方位的观照。而且,他笔调率真,比如“介绍美国作家客观公正,他描绘他们的正面,也勾勒他们的侧面甚至背面,他赞赏他们的才华,也不掩饰他们的恶习”。 董鼎山曾回忆说:我初次返国时,中美刚建立外交关系,美国尚无驻北京记者。1979年,我所写的国内见闻《在中国,外国人比其他人更平等》,在《纽约时报》专论版发表时,引起了新闻界的注意,“美联社特写”即向我征稿。那时,《参考消息》经常转载自己在美国发表的文章。 董鼎山作为英美文学兼亚洲资料专家,在参与美国著名出版家H.W.Wilson所编的《世界作家辞典》时,他义不容辞地致力于中国作家小传的撰写。茅盾、巴金、老舍、艾青、王蒙、张洁、杨绛、张贤亮、冯骥才、谌容、陆文夫等等,都是他撰写并收录的。这是一个重要的文化传播渠道,他希望世界各国的学者对中国作家有所了解。 过中国年吃宁波菜,欣喜祖父建的横溪观音阁犹存 董鼎山是中国人,太太蓓琪是瑞典人,女儿碧雅是美国人。所以,友人们常开玩笑,说他们的家庭是个小型“联合国”。但客居纽约半个多世纪的董鼎山先生,仍保持着过中国年的习惯。每当大年三十晚上,他的妻子就会在大桌中铺上红色台布,拿出一对涂金烛座,点燃两支长长的红蜡烛,营造喜庆气氛。他给女儿压岁钱,向她说自己孩提时代在故乡宁波过年的故事。 那回,大年初一早上电话采访他,大洋彼岸正是除夕。他笑说:一家人刚从外面吃年夜饭回来,因为附近中国城新开了一家素菜馆,就像上海功德林那样的。他说越老嘴巴越馋,记得宁波有个套菜“十大碗”,想起来就使人垂涎欲滴。 年老了,容易怀旧,董鼎山最忆家乡菜。提起那次回故乡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1988年,应邀到宁波大学讲学时,他返国已约十次。但回乡还是第一次,也是唯独的一次。他说:当时宁波已很发达。宁大朱校长亲自陪着我们到处周游,找寻旧踪,都不认识了。我家房屋已非常破败,住了十几家人。妻子手抚阳台上斑驳的雕花栏杆说,她可以想象当年建筑的华丽。董鼎山在屋外边流连边照相时,发现屋角一块奠基石,上刻“富远堂董界”五字,不禁惊喜万分:“这块祖父当年所置的碑石,成为我于半世纪后指认老家的唯一证据。” 董鼎山说:回老家的那些日子中,在宁大外宾旅舍与兄弟们团聚,每天同桌食饭,兴趣极高。少小离家老大回,亲切的是乡音。董鼎山的满口宁波土话,很使接待人士发笑。他说: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宁大人员请我们在一餐馆用饭,问我要吃什么,自己即说臭豆腐、臭冬瓜。我白饭连吃五碗,在座老乡们与堂官大惊失色,当时我年66岁。 董鼎山老家地址位于江北人民路,当时叫泗洲塘。在他记忆中,小时候住的房子非常华丽,双层五开间前后两进,阳台是雕花栏杆。门外有条小河,夏天船只交通甚为繁忙。祖父董顺赉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靠颜料生意起家,在宁波开了个药材店,名勤德堂,后被火烧毁。董鼎山12岁时祖父去世,但并不影响家境,因为父亲董振甫早已独立门户,他经营的“董顺记颜料号”,在江北岸名声很响。 与许多宁波商人一样,祖父赚了钱后乐善好施,建凉亭让路人息足,造观音阁供乡人烧香。董鼎山曾写过一篇《从祖父观音阁谈起》的文章,收录在《忆旧与琐记》集子中。他说祖父吃素信佛,将大部分的钱都投在慈善上了,从前在宁波造了个观音阁,并建有四十个房间,让烧香的客人住宿。 去年10月,受鄞州热心地方文化的人士所托,我发邮件给美国的董鼎山,请他为横溪金峨山上的观音阁题字或提供文稿手迹,原来他祖父董顺赉是鄞州汪董村人。为此,我特地去实地走了一趟,没想到观音阁建在如此高的山端,沿着董顺赉当年造的山道,足足爬了近两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我把所拍照片传给董鼎山,并告诉他观音阁实际状况。董先生听说观音阁还存在并已扩建,尤其是收到原始“观音阁”石碑匾额照片时,不禁欣慰地表示:董家全家谢谢!随后,我即收到了他从美国寄来的两篇手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