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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右二为倾诉人。 |
倾诉人:王钟熙,女 年龄:78岁 记者:陈也喆 倾诉热线:87682535 15888563497 倾诉邮箱:dnsbqg@126.com 倾诉QQ群:78365797 公众微信号:dnsbqg 年纪大了,神思恍惚,很多事情,转身就忘。 然而,六十年前的青春岁月,却像是烙刻在心底的一片风景,时时涌上心头。 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轻扬嘴角,往事重现…… 一条麻花辫散了 1955年夏天,蝉鸣聒噪,到今年整整六十年了。那一年,我18岁,刚读完初中。 18岁在那时是大姑娘了,老是待在家里总不是长久之计。当时,正值毛主席发出“城市青年上山下乡,支援农业,建设祖国”的号召。我便与几个年轻人一起,报名参加余姚县东岗山开荒队。 父母一开始坚决不同意。父亲说,一个女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一下子就要去这么远的荒山野岭,实在不放心。 我坚持了很久,他们总算松了口,勉强同意我响应号召,奔赴东岗山。 那年10月的一个清晨,我扎着两角麻花辫,与一行城市青年在江北岸轮船码头集中。 去东岗山的一共有152人,女的只有12个。还没来得及细看她们的眉眼,热闹的锣鼓响起来,欢送队伍把我们送上轮船。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宁波,也是第一次乘轮船。父母和兄弟姐妹在不远处挥手,我的泪要涌出。可是眼前新鲜的一切,又让我不由得兴奋起来。 一群年轻人,在船上说说笑笑,叽叽喳喳热闹得不行。有人吹起随身携带的口琴,有人随着音乐翩翩起舞,有人哼着熟悉的旋律。 瞬间,我有种错觉,似乎我们不是去开垦荒地,而是去郊外秋游。咸咸的海风,凉爽地吹拂着年轻的脸庞。 中午,我们在余姚三江口码头上岸。 忽然,我发现自己的一条麻花辫散了,扎辫子的毛线绳早已没了踪影。也许是海风太恣意,把头绳吹掉了。 我捂着散乱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同行的女生阿花(化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截绳子,帮我把松散的辫子扎好。 我感激地望着她,还没来得及说句“谢谢”,便跟着大队伍到余姚县大会食堂吃了中饭。 晚上,余姚学弄小学召开文艺晚会欢迎我们。中场休息时,我溜了出去,在附近的理发店把一头乌发剪了。 当时的想法很单纯,头绳丢了,一下子也买不到,不如剪个短发,省得绑头绳。 也许你会问,一根头绳不是也可以绑马尾吗? 现在的年轻人想象不到,当时绑马尾的只有老太太,年轻的姑娘要么短发,要么就是扎两角麻花辫。 我从理发店出来时,便是一头利落的短发,照照镜子,还有些不习惯。 带队的领导看到我,笑着说:“早上还是长头发吗,怎么看了个晚会就变短发了?” 我正想解释,领导忽然想到了什么:“噢,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学电影《共青城》里的女同志,为了方便劳作,把头发给剪了。你真是一个好同志啊!” 我羞赧地笑了笑。其实我从未看过这个电影,但既然领导这么说,我只好照单全收,把它当作一种激励。 后来,我再也没有留过长发。现在想来,那次掉头绳,像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望不到头的山路 第二天上午,我们坐汽车出发去梁弄。那时候,从余姚到梁弄只有一条陡峭的盘山公路,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上山时,车速很慢,下山时,车速飞快,左右摇摆,十分惊险。我们吓得都不敢出声。 有几个女孩竟啜泣起来,哭着想要回家。 临近中午,我们到达梁弄。下车时,看见群山环绕,以为目的地到了。谁知道,吃完午饭,又要出发,刚才那些只是前奏,这会儿,真的要上山了。 领导让我们徒步上山,所有的铺盖行李都让村民帮我们挑。 我很奇怪,行李不重,为什么要别人帮忙呢?有些男同志坚持自己挑行李上山,领导极力阻止。 我跟着大部队,走过一段田间小路。到了山脚边,一条溪流横亘在眼前,流水潺潺,清澈见底。鹅卵石间,小鱼游弋欢腾。 抬头,山花烂漫,葱翠苍郁,顿觉心旷神怡。这是我在宁波城里难得一见的美景。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地走着。路旁,东岗村小学的师生举着标语,迎接我们,附近的村民,准备了茶水,热情地请我们喝茶。 我们开始登山了。 那是一条用石块铺成无数级台阶的陡峭山路。起初,大家脚步轻快,一步跨三格;渐渐地,双脚像是灌了铅,抬不动了。 山实在太高了,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走走停停,终于到了一座凉亭。坐下休息一会儿,继续上山。 再往上,山路更陡。听人说,这里有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我吓得腿都软了。腿不听使唤,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 这时,我们才领悟到,领导让我们空手上山的原因。假如背着行李上山,累倒在半山腰,都不算天方夜谭。 大家气喘吁吁地发誓:宁愿一辈子待在深山里,也不想重走这样的路了。 开荒的青春岁月 足足走了6个小时,傍晚时分,我们终于到达东岗村。那个年代,山区还很落后闭塞,很多村民,特别是女人,都还没踏出过小山村。 村民们用讶异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么一群细皮嫩肉、衣着光鲜的城里人,怎么跑到偏僻的山里来了? 我们的临时驻地,是村里的一座祠堂。空旷的地上,铺盖一摊,就是眠床了。 让我高兴的是,阿花跟我头顶头睡着。虫子嗡嗡作响的晚上,我们说着话,驱散寒冷与害怕。 到了东岗山的第二天,是布置任务。第三天早饭后,我们开始上山开荒作业了。 我们扛着锄头、柴刀,先走过一条羊肠小道,两旁荆棘丛生,不时有四脚蛇从草丛中蹿出,吓得我不敢前行。 有一段路更险,狭窄逼仄,只容一个人通过,两边是万丈深渊,稍微迈开大步,都有可能跌落悬崖。 如果有人从对面过来,那更是困难重重。我们不得不侧过身,小心翼翼地横挪着步。 这段路,足足一公里,像走钢丝一般险绝。走完这段路,就是我们挥霍汗水的地方:一大片长着茅草的荒山。茅草齐胸高,望不到边。 站在山上往下看,东岗村被云雾笼罩着,若隐若现,像电影《智取华山》里面的画面。 劳动的第一步,是把高茅草削掉,堆在一起,盖上一层土,点燃后,烧成焦泥灰,日后做肥料。 第二步,是开山。把陡峭的山坡辟成一层层梯田,然后种上农作物:土豆、番薯、毛豆、玉米…… 到了第二年春天,在荒山上植树造林。茶树、油茶树、赤树等,在我们的努力下,长势喜人。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就是我们每天的生活。 后来,我们在山上一块平坦的地方建造房屋,树木、竹子、石块、山泥,材料都是现成的。 两个月的工夫,我们住进了新房,告别了祠堂里冰凉的地床。更重要的是,再也不用每天小心翼翼地跋涉那崎岖的山路了。 一件“人民蓝”大衣 山上呼啸的寒风,常常冻得我们瑟瑟发抖。有人带头唱起《东方红》《南泥湾》,我跟着大家边哼唱边劳动,似乎不那么冷了。 “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呀唱,来到了南泥湾……”歌声回荡在山谷间。 第一个月结束,我领到4元钱的津贴。山上吃饭都是大锅饭,根本没地方花钱。想花钱,只能去梁弄的集市。可是一想到上山的艰难,便打消了念头。 到了第二个月,有8元钱了。我和阿花都耐不住性子,想去山外的集市上逛逛。坚决不重走山路的誓言,也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 梁弄的集市是两天一次,各种百货,种类齐全,看得我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要。 最后,我走进一家服装店,用8元钱定做了一件纱卡棉大衣,颜色还是当时最时髦的“人民蓝”。 隔了一星期,运输队帮我捎来了这件大衣。穿上新衣服,小姐妹们交口称赞,她们也纷纷出山去做衣服。 爱美的年纪,一件棉大衣,足以温暖整个冬天。 后来,阿花嫁到了山外面,从此音讯全无。一年后,我被荣幸地抽调到浙江省农业干校学习,毕业后分配进余姚农业局工作。 那件棉大衣,一直压在箱底,直到我的女儿出生后,翻改成短大衣。 儿女们一天天长大,棉大衣褪色破旧,又放回箱底。经过几次搬家,已经找寻不到了。 而那段东岗山开荒的岁月,至今存留在记忆中,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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