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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5月17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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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老兵、宁波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楼吉康:

心有明灯正道行

沈长根

  楼老在办公室挥毫。记者 王增芳 摄
  诗言志,楼老的诗词常离不开爱国情怀,“双燕穿梭,天涯无碍”就是这一情志的表达。(资料照片)

  受市民热议的老人

  公交车上,几位白发老人谈兴正浓:

  “楼吉康,比我大25岁呢,95岁了还步行上班,你说全国有吗?”

  “有没有不知道,但可说是奇迹。想当年,他戴着‘反革命’、‘右派’的帽子不也创造过奇迹吗?”

  “那可不能同日而语。现在,他是宁波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抗战老兵,头衔多着呢,真是老树逢春更著花呀。”

  听交谈,知道这几位老人是宁波市机械系统退休的,楼吉康曾是他们的同事。

  一位被人们热议、称之为奇迹的老人,若能面谈,幸事一桩!

  在宁波黄埔军校同学会办公室里,一位花白头发看似七十来岁的老人,正聚精会神地在《中国艺圣》画册上挥毫题词,前面放着求索者的一张张名片。

  我轻步入内,说明来意。原来老人就是楼吉康。他搁笔起身,握住我的手,朗声说:“欢迎来访。”

  那本刚出版的画册提供了背景材料。《中国艺圣》由中国诗书画出版社出版发行,这期为《启功、楼吉康双人集》。启功为国人所熟悉的雍正皇帝九代孙、中国当代著名书画家,可谓规格之高。画册对楼吉康的简介为:1921年出生,1940年考上黄埔军校18期,毕业后历任49军、21军少尉排长、上尉连长、中队长、上尉参谋等职,1949年留大陆任教9年;1970年调宁波市重工业局防办、机械局工作至1980年以公务员退休;1999年起,任宁波黄埔军校同学会会长,浙江省黄埔军校同学会副会长,省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2008年任全国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历任宁波市第11、12、13、14届政协委员。

  少年从军抗日寇

  回忆人生是老人言谈的重要内容。1937年,日本加快侵华步伐,上海、南京相继沦陷,热血青年无不为国家的危亡痛心疾首。楼吉康离开父母从老家诸暨到松阳湘湖师范读书。但校园生活难抑他心中的抗日热情,他与同学金松标、金奎岳商量后迈出了人生路上的重要一步:那天清晨,三人肩挑行李跨出校门,沿溪下山,到福建84师从军。

  1940年冬,20岁的楼吉康考取了黄埔军校三分校。一年预备期后,他们从福建南平行军到江西上饶、铅山,又南迁瑞金。大家脚登草鞋,头载树叶伪装帽,背负二三十斤行囊昼夜行军,再经过甄别考试,才正式成为黄埔军校18期学生。楼吉康被编入十七总队二大队六中队,系统地学习了射击学、坑道工程、步兵、骑兵、炮兵等各科学理和严格的“三操、二讲”等军事训练,于1944年初毕业。

  三次差点捐躯

  战时军校的学生既是学员更是战士,大都一年半载就上战场,抗击日军是他们最好的军事演习。

  浙赣铁路是中国南部横穿东西的动脉,沿线建有多个空军基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日军为打通浙赣铁路,1942年夏季,发动了一场浙赣会战,主要包括金华、兰溪地区战斗,衢州地区战斗,上饶、广丰地区战斗,浙赣路西段战斗,临川地区战斗,丽水、温州、松阳战斗,日军撤退时的追击战斗等。楼吉康在军校期间及毕业后编入第49军参加了阻击日军的战斗,三次差一点阵亡。

  一次,第49军阻击日军,在日军猛烈的炮火下,部队被迫撤退。当楼吉康所在的搜索营撤出二里地时,大家发现楼吉康不见了。部队有个规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当时没人能证明他被炸死了,只好回去找人。楼吉康回忆道:“原来,我身边作为掩体的大树被炸倒,刚好把我压在下面。我虽能勉强呼吸,但喊不出声来。返回来寻找的几个士兵抬起树干,才把我拉了出来。”

  另一次是防空工事被日机炸毁,幸存的楼吉康好不容易爬出来,和大家一起从废墟里挖出来一具具尸体。

  再一次是行军至江西二度关时,三架日机俯冲下来,一串机枪子弹扫射过来,身边的三位战友瞬间倒在血泊之中。

  八年抗战,国军阵亡将士数百万人,足见战争之残酷,日军之凶残。

  在丹阳受降日军

  艰苦卓绝的八年抗战终于取得了胜利———1945年8月15日,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第49军属于第3战区,汤恩伯为主要受降官,日军投降部队为第13军第27师等部队。楼吉康所在的第49军则在丹阳受降日军独立步兵161旅,令他们交出武器弹药。在受降过程中,发现日军有泄愤、破坏武器行为,有的还把炮栓、枪支等扔到河里。军部立即向日军发出通令:“凡是破坏上缴武器者,逐级追查,就地正法!凡关联不举者,同罪———枪决!”这样,49军去受降接收武器时,日军一扫往日威风,不管枪炮、战车等武器,一律擦拭一新,列队低头垂手,毕恭毕敬地投降。

  抗战结束时,楼吉康已是上尉连长。楼老回忆起70年前的这一幕,犹在眼前,面露欣喜之色。他兴奋地说:“当时那个高兴劲呀,无法形容,不少人喜极而泣。丹阳全城老百姓敲锣打鼓,游行庆祝三天,真是万人空巷!还纷纷到49军的驻地来庆贺慰问,好不热闹。”

  人生关口的关键一步

  我向楼老谈及公交车上对他的热议。楼老的思绪随即从战火纷飞的战场拉了回来。他不疾不徐地谈起了在人生关口迈出的关键一步。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策动了内战,掉转枪口对准共产党。楼老说:“我‘当国军、进黄埔’是为了保家卫国打日寇,黄埔的主要精神是爱国,不能同室操戈。”当时国民党军队中普遍存在厌战情绪,他趁部队整编之机,通过黄埔同学的关系,以编余上尉的身份回到浙江杭州向12军官总队报到,脱离了前线作战部队。1946年,他随后备役军官团去了东北。此时,内战全面爆发,他找到黄埔军校19期毕业生、在东北一机场当空军地勤兵的三弟———楼浩康。兄弟俩对内战感到不解和迷惘,因为这违背了他俩从军的初衷。“辽沈战役”后期国民党军队开始溃散,他俩离开沈阳,步行20余天,先到唐山,再经南京、杭州等地回到家乡诸暨。楼浩康有一同学在金萧支队,就投奔了共产党。楼吉康在杭州被编入21军,任上尉连长。这时,解放军的渡江战役已经打响,21军撤至上海、舟山。楼吉康对国民党已失去了信心,意欲解甲归田,与几位黄埔同学商量后,他们六名官兵从舟山乘船到已经解放的宁波,向宁波军管会报到。

  这关键的一步成全了楼吉康人生的大转变:1949年8月,他手持文教局介绍信到翰香小学报到,不久就有了美满的婚姻、家庭和一双儿女,三年后调任中学教师。

  一语暖心三春晖

  在1957年的“大鸣大放”中,大家推荐楼吉康把鸣放中的内容摘要向宁波日报投稿。后来搞揭发、追查,这不是右派议论嘛,一翻档案,好家伙———国民党军官!于是,戴着“反革命、右派”两顶帽子,楼吉康先到梅山岛筑海塘建盐田,再被开除公职到新生砖瓦厂劳教,又到四明山搬运大队背毛竹、到嵊县北樟洗铁沙、到梅园福泉山开山造田、到绍兴挖狼鸡根……在四明山筑路队打炮眼时,8磅大铁锤从炮钎上滑开,砸在楼吉康的胸部,他一下就昏了过去……七年后,在总结表彰大会上,楼吉康解除了劳动教养,被批准回家。

  1970年,全国开展“深挖洞,广积粮”。宁波的人防工程遇到了难题,历史老城地下情况复杂,图纸难以看懂,有人推荐了楼吉康。市防办一位开明的领导说:“只要对落实‘最高指示’有帮助,‘历史反革命’也可以用。”可谓一语暖心三春晖,在黄埔军校学过坑道工程又在镇明建筑队搞过施工的楼吉康废寝忘食地干开了———在自己的家门口———南大路一线指挥成百上千人开挖防空洞,广播里不时叫喊着“楼施工”的名字,知道底细的街道、居委会干部群众惊奇不已。

  人防工程完成后,楼吉康顺利进入机械局建筑工程队,负责生产业务,人员从7人发展到200多人,最忙时,七个工地同时开工,建起了一幢幢厂房和职工宿舍。这就是公交车上大家热议的“奇迹”。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春风吹去了楼吉康“右派、反革命”帽子,他正式成为宁波市机械局的机关干部。楼老动情地说:“我为之悲泣,更为之欢呼!”

  传奇人生 历史缩影

  对一般人来说,楼吉康的人生够称传奇的了,而相较于他出身的家庭,这个传奇更带有历史缩影的色彩。

  老家诸暨的楼吉康祖辈为农,而他的七个兄弟两个妹妹中,三个兄弟加入了共产党,其中一个现在是离休干部;家族中有三个为黄埔军校毕业生。更为奇妙的是上面提到的“三弟楼浩康”由他带到江西,考入黄埔军校,成为19期毕业生,而后却进入了共产党的金萧支队。

  回顾自己和家庭的经历,楼吉康显得十分坦然,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从世界历史看,资产阶级革命后,上世纪兴起了国际共运,封闭而迟后的中国则处于‘两种革命’的漩涡之中,黄埔军校就是国共两党合作的产物,校长虽为蒋介石,周恩来等一批共产党人则是黄埔的骨干。那个时代,20来岁的小青年虽有满腔热忱,但选择人生道路往往只是一念之差、一步之遥。我家的兄弟就有‘国共合作’的味道(笑)。解放后,中国共产党在这块封建主义根深蒂固的土地上开创全新的事业,搞了些运动,总结了经验教训,可以理解,我的认知是‘心有黄埔精神,敢置生死度外;淡看风雨人生,安度春夏秋冬’。”

  95岁高龄的楼吉康站在历史的高度对“传奇”进行了诠释,他是那样坦然,一身轻松。难怪在这次采访前,早晨7时我去电他家预约,他的家人说:“他呀,6时就出去晨练了,然后在外吃早餐,再去上班,不回家了。”近8时,我打楼老的手机,他说:“我已在办公室。”呀———离机关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哪。

  (下转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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