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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炎年轻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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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炎在教养院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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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炎(右)在教养院 |
昙花开了 每当晨曦微露的时候,院童们的鼾息声,伴着山间的鸟鸣,恬静安宁。 一阵嘹亮的起床号声响起,孩子们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叠好被子,奔向盥洗室。 当第二次号声响起的时候,院童们已经在操场上排好整齐的队伍。徐锦华和一些老师们,一起坐操场,唱院歌。 院歌是竺梅先的秘书徐无生写的: “吾生多幸,值风潮鼓荡,卷入洪炉,百炼千锤成铁汉,看他年雪耻韶关。天降大任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古训自非诬,同心忍性,大家努力前途。” “河山虽破,有黄农裔胄,五族同胞,一德齐心修学业。好青年不负熏陶,自今伊始要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卓荦成人豪,少康一旅,中兴责在吾曹。” 徐锦华很少在办公室闲坐。没课的时候,她整天在教养院里转来转去,一有事,便当场解决。 600多个孩子,挨个看一遍,也是要费不少时间的。 碰到孩子,她总会拍拍肩膀,慈爱地唤着“小囡小囡,下课了呀。” 有个同学,在课上不停咳嗽,徐锦华带着他检查身体,发现他患了肺结核。为了挽救这个孩子的生命,徐锦华把他接到自己住的地方,让秘书欧月仙每天烧营养的菜给他吃,还让他光着脊背,到太阳下暴晒。 经过一段时间的土法治疗,又黄又瘦的他,竟然挣脱了病魔的折磨,变得白白胖胖了。 泰清山顶上,是竺梅先与徐锦华夫妇的住处“岁寒草堂”。有一天晚上,徐锦华窗前的昙花含苞待放。 她笑吟吟地招呼孩子们来观赏,许许多多的孩子跑到山顶,围坐成一个大圈,彭长根与蒋桂珍坐在一起,听徐锦华轻柔地诉说昙花的美。 孩子们屏气敛声,静静地注视着那一枚枚花蕾。 云薄星稀,月光像轻纱般笼罩着大地。泰清山上的树木仿佛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 慢慢地,那长长的花苞一点点开放了,一抹幽香从花蕊中轻轻逸出。 花儿越来越大了,一朵朵如粉妆玉琢,在明月的清辉下,更加晶莹玉洁,挺拔高贵。 夜慢慢深了,寒气渐重,可没有一个孩子愿意离去。直到花儿悄悄合上花瓣,大家才如梦初醒。 这是院童们第一次看到昙花,也几乎是他们毕生唯一的一次。 山外是硝烟弥漫,这里是良辰美景,是失而复得的温暖与爱。 那个静谧疏朗的夜晚,花月交融的景色,徐院长温柔的话语,时时萦绕在孩子们的心头。 饥不择食 1942年,竺梅先病故,教养院的经济来源中断。徐锦华一个人苦苦撑着,陆续安排院童们奔赴光明的去处。 跑粮食的事,交给了竺梅先的助手许兴馥。他有胆有识,竺梅先的二女儿后来就嫁给了他。 那时候,山中有不少兵痞,当地人称为“烧毛党”。他们形同土匪,危害于民。 有一次,许兴馥好不容易找了几个挑夫,翻山越岭地运了粮食回来。在离泰清山不远的地方,粮食被一群“烧毛党”劫了。 许兴馥急中生智,让两个伙计在不远处大喊“日本佬来啦!” “烧毛党”一听,吓得屁滚尿流。这事传到教养院,身强力壮的男生都出动了,年纪大一点的女孩,蒋桂珍、苏锦炎也去了,大袋小袋的粮食,成了孩子们的救命粮。 日子越来越艰难,偌大的庭院,只留下彭长根、蒋桂珍、苏锦炎等几十个院童,在极度困苦的环境下打发日子。 四菜一汤,变成两菜一汤,米饭换成了稀饭,饭桶刮得像洗过一样。 最后只剩下番薯干、芦稷、一小撮炒盐、酱油汤。 徐锦华的朋友送来一批高粱米,有点发霉,舍不得扔,做粥喝,彭长根吃了拉肚子,肠胃在绞痛中拧干,空空如也。 更多的时候,是见不到荤腥而便秘,茅厕里是孩子们嗷嗷的哭泣声。 孩子们渐渐到了发育的年纪,食量特别大,那些勉强果腹的吃食无法满足日渐增大的胃口。 教养院附近,有许多狭窄清浅的溪坑,深不过膝,隐隐约约中,可以窥见许多鱼虾河鲜。 不知道是哪个鬼机灵的男生想出来的法子:将河床的两头,用坚固的泥土堵塞,不让溪水流通,然后用手将水泼出。 水涸鱼现,螺蛳、河鲫鱼、鲶鱼、黄鳝、小虾、小蛇成了孩子们的美味佳肴。 男生知道女生胆小,不敢去捉鱼摸虾,有好吃的,也不忘分女生一杯羹。 有一天,苏锦炎的饭桌上多了一只碗,碗里是白白的蛇肉汤,底下不知是哪个男生留下的字条:“我们已吃过,没有中毒”。 蛇肉极鲜美,尤其在那个粮食极端匮乏的日子里。 那段日子,饥饿,像一只黑手紧紧掐住蓬勃发育的身体,胃和心一样的焦灼难耐。 很多男生,饥不择食,到处寻找填肚子的东西。 有个男生在山上看到一种红色的果子,鲜艳欲滴。他忙摘了送进嘴里,味道不甜不苦,但至少能让胃踏实一些。 他正想再摘一些,送给院童们尝尝,忽然头晕目眩,浑身使不上劲。等到同学们发现时,他已经全身发肿,尤其是舌头,肿得粗大变形,堵住了口腔。 徐锦华闻讯赶到时,他已经中毒窒息身亡了。徐院长痛哭流涕,像失去自己的孩子一样,抱着他冰凉的小身体,不断地自责。 彭长根在教养院担任“小邮差”,经常来回走30公里的路,到鄞州横溪镇收发院童与教职工的信件。 一天跑邮,可以换来一斤米口粮,一斤米可换两斤饭,他总是舍不得换饭,而是换更多的番薯,分给院童们吃。 有一天,天气闷热,彭长根走得热气冲鼻,困乏饥饿,他怀里揣着不少煮熟的番薯,却舍不得吃。 路边有一块大青石,他掸了掸,想坐一会儿歇息,眼皮不自觉地合起来…… 日落黄昏,暮色四合,全院的师生都在盼着彭长根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雾色深重,孩子们不禁疑虑:这么晚还不回来,他不会被野猪吃了吧? 徐锦华也担心起来,命令警卫班的人点起火把,提着灯笼,漫山遍野一路叫唤寻找,蒋桂珍也跟着去了。 走到楼隘村的时候,突然发现大石头上有鼾声,用火把一照,竟然是彭长根,他动动嘴巴,咽了咽口水,正在梦里吃番薯呢。 真是虚惊一场,蒋桂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跑邮是份苦差事,疲乏倒是其次,走路穿着草鞋,脚底总是磨得稀烂。 蒋桂珍看了很心疼,就向附近村民要了一些碎布粗线,连夜为彭长根赶制了一双布鞋。 天寒地冻的时候,她又弄来一些粗毛线,编织了一副手套和绒帽。 彭长根穿戴在身上暖暖的,就像蒋桂珍笑起来甜美柔和的样子。 逢上落雨飘雪的日子,她还会去村口接他。 撑一把伞,两个人戴,挨得很近很近。 殷勤的注视 有一天,彭长根在琅溪畔的大树下看《古诗十九首》。 蒋桂珍去找他,俏皮地夺过书一看,正是第一首《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倚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蒋桂珍细细读完后,拉着彭长根的手:“弟弟,我们能不能对着这棵大树发誓,我们姐弟俩永远不分开。” “姐姐,你以后会有对象……” “我不要什么对象,有你做伴就心满意足了。” 1943年的初秋,蒋桂珍和几位女同学,在天井里踢毽子,彭长根静静地坐在一旁,看她们嬉笑欢乐的样子。 忽然,从山上的“岁寒草堂”走下来几位陌生的客人,徐锦华陪着他们,一路说笑,来到天井。 一位20多岁的年轻男人,身穿一套笔挺的藏青色中山装,风流倜傥,他凝视着踢毽子的蒋桂珍,入了迷一般,挪不动步。 当天晚上,徐院长就把蒋桂珍叫了过去,谈了很久的话。 第二天,彭长根把蒋桂珍拉到一旁,悄悄问她:“昨晚,徐院长跟你说什么了?” 蒋桂珍只是羞赧地笑笑。她没有说什么,彭长根也早已猜出几分。 那一年,蒋桂珍18岁,彭长根15岁。他自然懂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道理。 他也希望桂珍姐能有一个美满的归宿,可是他又隐隐地失落,害怕她离开自己,一个人落得孤单寂寞。 这两种情绪纠缠着,彭长根失眠了。桂珍姐的好事,自己究竟是怂恿撮合呢,还是顺其自然? 过了几天,蒋桂珍要嫁人的事情,在全院传开了。 彭长根猜得没错,那位对蒋桂珍目不转睛的年轻人,是象山县某个显赫人家的公子,那天见了蒋桂珍,惊为天人,便央求父亲向徐院长提亲。 徐锦华想听听蒋桂珍的意思,她却只是一笑:“我听徐院长的,徐院长就是我的亲娘。不过我想先跟他做朋友,以后再谈论婚嫁。” 没过多久,象山那边派人邀请蒋桂珍去做客。 临走前,蒋桂珍把彭长根拉到那棵发过誓的大树底下:“弟弟,我要去象山了,只待三天,你不要乱跑。我会在县城找几本好看的小说书,带来给你。” 蒋桂珍知道彭长根最爱读小说,希望藉此安抚他孤单的心。 彭长根却意识到,此番一去,近乎是告别了。虽然难过得直想掉眼泪,仍然硬着头皮送她到“琅溪春深”的小桥上。 蒋桂珍一再挥手:“等着我啊”。 彭长根扭过头去。(未完待续) (部分老照片由苏锦炎女士提供) 本文根据苏锦炎、陈舜根、丁福泉、戴天民、王家淑、韩邦桢、焦润坤等人口述、回忆文字、书信、视频资料整理,感谢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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