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当年的院童们在奉化莼湖的梅华亭前合影。

彭长根

　　■《600个孤儿的母亲》后续

　　彭长根与蒋桂珍，都是在日寇暴行下丧失家园的孤儿。

　　蒋桂珍受人欺侮，彭长根挺身而出，从此，他们相依为命，姐弟情深。

　　姐姐希望跟弟弟永远在一起，然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美丽的蒋桂珍，向徐锦华提亲。

　　蒋桂珍让彭长根等她回来，他却认为这近乎就是离别了。

　　记者 陈也喆/文

　　记者 王鹏 崔 引/摄

　　行行重行行

　　说来也是巧，蒋桂珍走后第二天，徐锦华的四舅母从宁波赶来，她想在院里选一个学手艺的学徒。

　　徐院长找了几位同学，其中就有彭长根。

　　徐院长拍拍彭长根的肩膀：“孩子，做学徒很苦，样样都要做，你能不能吃苦？不过能解决食宿问题，你回去好好想想，再答复我。”

　　彭长根也不知道自己从教养院毕业后能做什么，如今有一个安身立命的活计摆在面前，他有些犹豫，毕竟自己还想继续读书，不想那么早就靠手艺吃饭。

　　可是他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出去当学徒，蒋桂珍就能轻松摆脱掉他这个累赘，安心嫁人。

　　想到这里，他马上跑到徐锦华面前：“我愿意去。”

　　蒋桂珍很快回来了。她兴冲冲地抱着一摞小说书，先到自己的宿舍安顿了一会儿。

　　几个室友看到她回来了，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告诉她：“你弟弟彭长根要去做学徒了，你知道吗？明天就要去宁波了。”

　　她收拾包裹的手停了下来，气急败坏地跑到彭长根的床铺前，想问个究竟。

　　一看床头上有一只收拾妥当的蓝布包裹，蒋桂珍就把小说书往床铺上一摔，倚在门框上啜泣起来。

　　彭长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女孩莫名哭泣，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绞弄着衣角低头不吭声，像是做错事的小孩。

　　忽然，蒋桂珍转身哭奔着出去，彭长根怕她发生意外，也追了出去。

　　一路跟她走到了宿舍，她胡乱地翻出刚从象山带来的衣服、布料、化妆品，还有那位公子送给她的相片，狠狠地摔在地上，剪破，踩毁。

　　她一边咬牙切齿撕扯着布料，一边歇斯底里地怨怼：“谁让你走了？我还没走，你先走了？你走吧，你走吧……”

　　彭长根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很久，蒋桂珍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极力劝说彭长根留下来好好念书。

　　见彭长根心意已定，她只能泪眼话别，叮嘱他以后生活上要万般小心。

　　那晚，是彭长根留在教养院里的最后一个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望着窗外的一轮孤月，心里很混乱。

　　蒋桂珍也一夜未眠，翌日清晨，眼睛肿成了核桃。她陪彭长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一直走到横溪河埠。

　　四年前，他们彼此还不相识，但就是在这里，一步深一步浅地走到了教养院。

　　重走来时路，依然是寒风瑟瑟的秋天。

　　彭长根转头一看蒋桂珍，她已是乱发拂面、满脸泪痕了。

　　彭长根登上了船，木船动了。蒋桂珍在岸上掩着嘴，不停挥舞着纤瘦的手臂。

　　直到这时，他才有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来，鼻子一酸，涕泪流了下来。

　　那是１９４３年的秋天。

　　与君生别离

　　做学徒，比想象中更苦，彭长根不知忍受了多少委屈和苦痛。

　　第二年腊月，蒋桂珍专程去宁波看他。嫁为人妇后，她比原先更娇美了。

　　人们看她气质不俗，一身华贵美艳的装束，走进破砖烂瓦的平房，找的是灰头土脸的彭长根。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她仿佛没看见似的，拉起彭长根的手，就往大桥街走去。

　　到一个僻静的拐角处，她突然把彭长根抱住，声音里带着颤抖：“弟弟，是姐姐害苦了你，姐姐一定再让你读书。”

　　１９４３年９月２３日，国际灾童教养院宣告解散。徐锦华带着十几个没有去处的院童，回到满目疮痍的上海。

　　抗战胜利以后，蒋桂珍进入上海师资训练班学习。三个月后，她给彭长根写了一封信。

　　信上说，她已经帮彭长根办妥了入学手续，望弟弟立刻启程前往，一起读书，将来成为一名教师。

　　衣食无忧的她一定想不到，学徒未满师之前离去，是要追偿膳宿费用的。

　　那时，勤奋好学的彭长根已经是师傅最得力的助手了，师傅说什么也不肯放他走。

　　彭长根并没有听姐姐的话。

　　从上海师资训练班毕业后，蒋桂珍在南京一所学校当老师。她一直记挂着爱好文学的彭弟弟，常写信鼓励他多读多写，还寄给他许多书籍。

　　１９４６年，徐锦华在上海病逝。开追悼会的时候，闻讯而来的学生赶去相送。几年未见的院童们未及寒暄，都已泣不成声。

　　徐院长站在琅溪桥上久久挥手送别的样子似乎还在眼前，一声声“小囡”的呼唤犹在耳畔。

　　有个院童写了一首悼念的歌：

　　“望穿秋水，不见院长的慈颜。几时回来呀！院长呀！几时你还回到泰清的古院，那窗前的昙花，庭边的梅影，依旧是当年的庭院……”

　　一切终将如昙花般，刹那芳华，须臾凋零，成为心底永恒的回忆。

　　１９４８年底，局势已是相当混乱。蒋桂珍在信里说她住院了，生什么病却没说，她在病床上写下这封信，让彭长根想办法离开宁波。

　　抱着病体写下的信，字迹不似往日娟秀工整，有些歪歪扭扭。

　　正好那个时候有个参军的机会，彭长根便由金华、无锡、上海，一路到了台湾。

　　从此以后，彭长根与蒋桂珍再也没有见过面。

　　彭长根定居台湾后，改名为“彭徐”，徐锦华的“徐”，这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

　　１９５０年春天，彭长根多方探询后发现，蒋桂珍曾寄过双挂号信到台湾。

　　但是因为收件处没有彭长根的图章，而遭退回了。信里写了什么，也不得而知。

　　这几乎是蒋桂珍最后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