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位美军飞行员获救，被送到宁海龙宫时留念。 　　（资料图片由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提供）

13岁的龙英尔。

86岁的龙英尔讲述过往。

　　5

　　惹来杀身之祸

　　朱绣芳营救了美国飞行员后，日子就不好过了，日寇、汉奸天天搜捕他。

　　他们一家东躲西藏，日本人抓不到他，就迁怒于当地老百姓。

　　他们抓了４０多个村民，关押在操场上，捆绑、暴晒、毒打，逼他们说出飞行员的去向。其中，４位村民不堪折磨，不幸离世。

　　这还没完。

　　那年的６月２９日凌晨，天刚蒙蒙亮，整个屋里，只有海珍和她的弟弟。

　　楼下窸窸窣窣地响个不停，海珍从睡梦中惊醒，推开窗一看，倒吸一口气：一群日本鬼子挥舞着刺刀，拎着汽油桶泼洒，咿咿呀呀地大喊大叫，他们正在放火烧屋子。

　　海珍来不及多想，背起沉睡中的小弟，想从楼梯口夺路逃命。

　　谁知火势凶猛，浓烟已封住了楼道，实在没办法，她只好眼睛一闭，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

　　村民们帮着生拉硬拽，把海珍和小弟送进一墙之隔的棉花店，这才躲过一劫。

　　海珍抱着小弟，呆若木鸡，忘了哭，忘了痛，也忘了怕。

　　大火烧尽了所有的家产，那些红木家具、绫罗绸缎都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为了躲避追杀，全家不得不背井离乡，拖着潦倒的步子，到异乡谋生。

　　6

　　“海珍，爹可找到你了”

　　１９４８年的一天，１９岁的海珍正在鄞州缪家桥武陵小学讲课。

　　忽然，一位穿着粗布短衣的老汉，不顾众人阻拦，闯进了教室，看到海珍便老泪纵横：“海珍，海珍，爹可找到你了。”

　　这位老汉便是她的养父金绍奎，他仍然守着老本行，以捕鱼为生，却再也没有成过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忘记海珍，一直在寻找她。

　　后来，养父经常去看她。学校放假，她也会去养父家休息几天。

　　只要知道她来，养父就不出海，在家等着她，把最好的鱼干、鱼籽、鱼籽酱拿出来给她吃。

　　每逢杨梅季节，他就用极细的棉纱线，绞下果肉，去掉核，把果肉用糖腌渍，放在玻璃瓶中，等海珍回家吃。

　　然而，每当海珍问他“我究竟是不是你亲生女儿”时，他总是闪烁其词，避而不谈。

　　有一天，养父突然说起一件事，说是有一个人告诉他，如果海珍再来，叫她去一个地方，联络暗号是“要见庐山真面目”。

　　当时，海珍听了，以为党组织要吸纳知识分子，缠着养父陪她去，谁知养父死活不同意。

　　解放后，当海珍知道自己的身世，养父才告诉她：“当时我就知道共产党想吸收你参加革命，但一想到你生父已经为革命献身，再把你推出去，万一也牺牲了，叫我如何对得起你的生父？”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世，为了保护革命后代，一直闭口不谈，朴素地呵护着烈士遗孤。

　　“文革’时，海珍被诬陷为反革命的女儿，造反派千方百计地调查她的身世，还找到她的养父“作证”。

　　他们威逼利诱，逼迫金绍奎承认。他挺直腰杆，振振有词：“我是老实人，一生说老实话。我养女是烈士女儿，不是什么反革命女儿。”

　　“杨白劳盖指印卖女儿，我金绍奎盖指印保女儿。”说着，他在保证书上重重地盖下了指纹印。

　　养父一生打渔，靠海吃海，看天吃饭，没有什么文化，却在关键时刻为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养女挺身而出，这是多么淳朴刚直的心。

　　7

　　“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女儿”

　　解放后，海珍被分配到宁波市公安局秘书科工作。

　　１９５１年９月，紧张的“镇反”工作暂告段落，２２岁的她回到总局歇了歇。

　　那天，当时的市公安局局长石甘棠忽然请她去办公室，办公室里好多人，有吴田、邵一萍，还有政治处主任戴子彬等等。

　　海珍一看这阵势，以为又有新任务，松弛的神经不免紧绷起来。

　　谁知道，吴田慢悠悠地讲了一个故事。

　　他说，有位同志从出生、成长，到参加革命，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末了，他抬头问海珍：“你猜，这个人是谁？”

　　海珍感觉莫名其妙：“叫我来猜谜啊？我还有事要做，没空。”然后扭头准备离开。

　　正在这个时候，石局长拦住了她：“这个人就是你！你是龙大道烈士的亲生女儿，名叫龙英尔，你被隐姓埋名二十多年。”

　　说完，石局长拿出中央函件、证明信和毛主席亲自签发的烈属证。

　　原来，海珍的生父龙大道曾任上海总工会秘书长及自由大同盟主席等职，五卅运动时，领导工人三次起义。

　　１９３１年２月７日，他不幸被蒋介石下令，枪杀于上海龙华，献出了年仅３０岁的生命。

　　海珍瞬间蒙了，她整个人像是抽离一般，转身跑回寝室，不吃不喝，闷头睡了两天。

　　组织上怕她出意外，把她哥哥叫回来。兄妹相见，抱头痛哭。

　　从此以后，她的名字又回归到原初的“龙英尔”。

　　旧时代的“海珍”已经远去了，如今只有新生的“龙英尔”。

　　知道自己的身世秘密后，龙英尔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养父金绍奎。

　　金绍奎其实早就知道她是烈士遗孤，多年来一直瞒得很辛苦，看到养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一把抱住她，泪水在沟壑交错的脸上流淌了下来：

　　“海珍，不管你以后姓什么，姓龙也好，姓朱也好，姓金也好，你都是我的女儿。”

　　养父７８岁那年去世，龙英尔送他上山，亲手为他扎了一只花环。

　　养父用淳朴善良，给了她一生的呵护与温暖。继父用性命保护她，教她走上正义的道路。

　　而生父，赐予她骨髓里涌动的热血与大爱。

　　几十年过去了，龙英尔继承生父遗志，终身在公检法工作，任法官２８年，退休后又做律师１０多年。

　　被评为“浙江省优秀律师”的她，曾帮助过许多人，伸张正义。

　　每年的２月７日，龙英尔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默默地望着生父龙大道的遗像，一个人静坐到天明。

　　这一天，是龙大道英勇就义的日子。

　　每年的这一天，总是很冷很冷，龙英尔想陪着天那边的父亲，送别一个个寒风彻骨的夜晚。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感谢宁波市新四军研究会，尤其是王泰栋先生和周雅飞女士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