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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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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绍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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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绣芳 |
记者 陈也喆/文 记者 崔 引/摄 宁波海曙区后河小区椅子巷里,住着一位86岁的老奶奶。 满头风霜,一脸慈祥。然而,她所经历的一切,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她有三位父亲:生父赋予她生命与信念,养父给予她温暖与呵护,继父教会她什么是民族大爱。 她被隐姓埋名20年,只是因为,她是英雄烈士龙大道的遗孤。 她名叫龙英尔,70多年前,她亲眼目睹过继父营救美国飞行员,还在日本人的疯狂追杀中逃过一劫。 她凝望生父遗像,细细讲述过往的时候,眼里依然有恐慌与泪水。 1 一封神秘的信 1931年年初,龙英尔只有2岁,她母亲金翊群收到一封信。 信很短,寥寥数十字,充满了神秘的暗语: “大道同志有好多日子没来过,现在上海的生意很坏很坏,大道到最远最远的地方做生意去了,恐怕很久很久都不能回来,我们也正在打听他的消息,待有确切地址,马上会把你信转去,今后地方也不要来信,我日内即将离开上海,到别处去做生意。” 信中的“大道同志”,就是龙英尔的生父龙大道,他曾是浙江省委代书记,是早期优秀共产党员。 金翊群也是共产党员,大革命时期,他们相遇相知,成为志同道合的伴侣。 1929年9月,他们的爱情结晶诞生在金翊群的老家镇海澥浦。 龙大道知道后很高兴,给婴孩起名“英尔”,取自《国际歌》里的一句歌词“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为了不被人发现,龙大道给她取了一个小名“海珍”,意为镇海的珍宝。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海珍这个女娃的身世。周围的老百姓只知道海珍的母亲是一个居无定所的老师,她的父亲却很少有人提起。 收到那封神秘的信后不久,海珍的母亲又收到一个陌生人寄来的50银元。 金翊群预感不祥,这笔莫名的钱款,很有可能是党组织在龙大道牺牲后给的安家费。 她立即前往上海寻找丈夫,然而,原本掩护地下党的面粉厂已是人去楼空。 无奈之下,她上了一辆电车,竟惊喜地发现一位面熟的同志。 她正想上前打招呼,那人却摘下鸭舌帽,匆匆点头,压低嗓音说了句:“赶快离开上海”,飞也似地下了电车,消失在人群中。 她这才意识到,丈夫真的遭遇不幸了。很多年以后,有关龙大道牺牲的真相才渐渐浮出水面。 2 淳朴憨厚的养父 海珍断奶后不久,母亲就出门做地下党工作了。她被寄养在一位船老大的家中。 那位船老大名叫金绍奎,常年在海上捕鱼,一年难得回一次家。养母有个儿子,却更疼爱年幼的海珍。 然而,海珍3岁那年,养母小产病逝,咿呀学语的她,只好被外婆接回家中。 在养父母家待了几年,海珍反而不习惯外婆家的一切。她日夜啼哭不止,养父金绍奎放心不下,便去探望她。 一看到养父被海风熏黑的脸庞,小海珍就不哭了。养父很欣喜,三天两头往养女那里跑。 村里的人嘲笑他:“绍奎,你这么宝贝海珍,有能耐就别下海了,你在家养她。” 一句玩笑话,老实巴交的养父却当了真。 他回转身,把海珍抱回家,又当爹又当妈,一养就是两年。 他比养母更疼爱海珍,带她出门时,总是宠溺地让她骑在脖子上,根本不避讳捕鱼人所谓的不吉利,也不管街坊领居的指指点点。 对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来说,海珍就是他的掌上珍宝。 海珍渐渐长大了,懂事了,总有一天要回自己家。养父狠狠心,试着把她送回外婆家。 但海珍总是趁着夜黑,哭哭啼啼地,沿着河边,悄悄摸回养父家。 三番五次,总是这样,有人开始嚼舌根:“日子长了,小孩总有一天会滑到河里去,要闯大祸的。” 金绍奎听了,心里一惊,为了让海珍安心待在外婆家,他无奈之下,带儿子去另一个村庄安家落户。 这样一别,就是14年。在海珍稚嫩的心里,养父憨厚朴实的样子,总是横亘在心头,挥之不去。 离开养父后很长一段时间,她整天嚎哭,附近的村民给她取了一个绰号“烂眼圈猫小娘”。 她甚至产生过错觉———金绍奎就是她亲爹,因为家道中落才把女儿送了人。 直到海珍19岁那年,她与养父才重逢。 3 母亲的嫁妆 1938年,海珍的母亲改嫁,全家搬到鄞州咸祥。 继父名叫朱绣芳,是当年咸祥镇的镇长。他出身贫寒,小时候家里穷得连粪缸都没有。 但他天资聪慧,众人出资送他去念私塾。长大后,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待人谦卑随和,是远近闻名的大好人。 他早先以教书为业,与当时以教书为名、从事地下党工作的金翊群相识。龙大道还曾托付他,好好照顾金翊群。 朱绣芳的房子里,尽是些破破烂烂的家具。母亲嫁过去后,带去了很多嫁妆。 客堂间的桌上,摆着好多瓷器。瓷器上有八仙过海、渔翁得利的图样,还镌刻着一行行俊逸的字。 海珍常常看到母亲摩挲着那些瓷器上的字,凝神专注。 后来,母亲才告诉她,那些字都是龙大道在江西景德镇瓷厂蹲点地下工作时,亲手写下的。 那时候,咸祥镇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是日军、国民党军队和共产党游击队三方必争之地。 朱绣芳为人正直,积极参加抗日,大家都称他“红色镇长”。 有一天,他闻讯日本鬼子即将来咸祥镇扫荡,恰巧又遇日军飞机向下扫射,就拖着一家老小往深山躲藏。 为了壮胆,他带头唱起了儿歌:“铃铃啷啷卖小糖,独山走过周湖塘……” 他们在深山冷岙住了两个多月,折腾得骨瘦如柴、筋疲力尽,脚底满是血泡。 四处逃难的日子里,朱绣芳仍然把龙大道的遗物、书信藏匿妥当,还背着被国民党杀头的危险照顾烈士遗孤海珍,如今想来,真是超越了寻常的感情。 4 营救美国飞行员 1941年12月,日本偷袭珍珠港,美国正式对日宣战。 1942年4月18日,美机轰炸东京、大阪等地,返航途中,因为无法找到机场,燃油耗尽,4架战机迫降在鄞州咸祥和象山的丹城、石浦、爵溪。 当年13岁的海珍,亲眼目睹了美军战机的坠落。 那天傍晚,天下着雨,闷湿难耐,一片嘈杂。晚饭后不久,一架飞机拖着沉闷的隆隆声,贴着屋顶掠过。 海珍抬头望去,那架飞机仿佛一艘巨大的渔船,摇摇欲坠,飘过杨家桥头,一直往下掉,最后落在一片棉花地里。 坠落瞬间,一阵炸雷般的爆炸声四散开来,火光映红了天空,整整烧了一夜。 朱绣芳马上派人去查看情况,他自己守在镇公所,收集各路老百姓的通报。 那天晚上,朱绣芳忙到半夜才回家,天还没亮又去了镇公所。 不久,有位村民来报,黄牛岭山脚下,有两个高鼻子、黄头发的外国人,村民们把他们暂时安置在龙王堂了。 这时,朱绣芳才确定是盟军的飞机出了事,立即派人去龙王堂迎接飞行员,并告诉村民,这件事一定要保密,不得外传。 当时,有一个汉奸驻守在咸祥镇。为了转移他的视线,朱绣芳故意把他带到飞机出事的现场,收拾残骸。 背地里,朱绣芳悄悄派人向地下游击队报告。 早晨8点,镇公所被围得水泄不通,但是大门紧闭,谁也不准进出。海珍去找继父,守门人才破例放了行。 这时,海珍看到两个外国人,一高一矮,眼睛碧蓝,有些惊恐地用手比划着,嘴里说个不停,还有些瑟瑟发抖。 原来,这两个美国飞行员是担心自己被送到日本人那里。 朱绣芳明白他们的意思后,用笑容宽慰他们,一面劝他们放心,一面让海珍去弄点好菜,招待他们吃饭。 过了一会儿,鲜鱼鲜虾摆在他们面前。 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朱绣芳支开了海珍:“快回家去。这里太危险,会招来日军和国民党。” 海珍毕竟还是小孩子,那天下午,她跟着村民去棉花地里看热闹。 三亩左右的农田被烧焦,飞机燃油浮在水沟上。村民们拿着自家的碗啊,桶啊,去舀上面的油,带回家点灯照明。 烧剩的飞机碎片,孩子们都抢着捡。大一些的飞机残骸,朱绣芳组织村民抬到附近的球南小学。 这架迫降的飞机,是美国“杜立特尔”2号轰炸机,机上共有5名飞行员,另外3人跳伞降落在东钱湖一带。 在咸祥救起的那两位美国飞行员,由朱绣芳亲自送到沙村地方游击队。 临别时,两个美国人紧紧地握住朱镇长的手。 一个脱下身上草绿色的飞行装,一个从胸口摸出一支派克金笔,他们把这些东西送给朱绣芳,留作纪念。 这些带着身体余温的礼物,是那个年代的奢侈品。 那件飞行装,后来改成了小茄克衫,朱家的孩子们都穿过。 那支派克金笔,朱绣芳一直用到去世,后来传给了他儿子。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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