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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09月06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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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尔木野生黑枸杞之劫

  现场收购黑枸杞
  格尔木草原黑枸杞
  格尔木草原金鱼湖草场,抢摘者和草原看守者发生冲突,抢摘者的摩托车被砸毁。

  黑枸杞,生长于青海格尔木大草原上的野生植物。这种草原防风固沙的重要植被,在今年8月,成了外地淘金者们的摇钱树。

  从8月10日至今,超过5000人的各地抢摘者,洗劫了草原上超过300万亩草场。当地牧民制止无效,看守的承包商人员亦被人持刀扎伤。

  暴力的背后,是黑枸杞近年来疯涨的身价。

  而这种群体掠夺,也为格尔木草原带来了浩劫:一亩地的草场,就能见到上百个沙坑,昔日绿色草原难以再现。

  当地出动的20多辆警车,面对数千名入侵者也显得束手无策,截至8月28日,仅控制了22名抢摘者。

  而法规条文和当地具体执行难以对接,也给草原保护“盖上了一层沙”。

  数千人掠夺草场

  2015年8月26日,刚过五更,还在夜色中的格尔木就被车灯照亮。

  一辆辆摩托车闪烁着车灯,穿街走巷,往河西转盘处的方向汇拢。转盘处聚集了超过500辆摩托车,刺耳的马达声开始传向交通巷———通往清水河草原的必经道路。

  阿布看见了摩托车队,他感觉事态在急剧恶化,“草原要完了。”

  阿布老家的阿拉尔草场是8月21日被“入侵”的。当天早上六点,草场入口的简易棚房里,看守草原的老周被轰隆隆的声音惊醒。出门一看,门外三十多辆摩托车,后面还跟着七八辆面包车。“来了有300多人。”

  老周被吓坏了。

  第二天,掠夺者卷土重来,“这次更恐怖,来了两千人。”老周说。

  当晚,老周连夜挖了一条一米多深的“护城河”,试图拦住摩托车队。而23日六点,黑压压的人头又朝草场涌来,带头的人指着老周说,“谁让你们挖断的,信不信把草原给你踏平。”

  抢摘者卸掉了老周的门板和晾晒枸杞的砧子,垫在“护城河”上,“三千大军”踏着门板涌入。当天,阿拉尔牧场近两万亩草场的黑枸杞被洗劫。

  掠夺一直持续到29日。

  记者看见,采摘者右手提塑料桶,左手提一尺多长的铁夹子,肆意踩踏草木,寻找黑枸杞,看到果实多的植株,就把塑料桶放在下面,用铁夹子用力敲打植株,果实连同枝叶簌簌落在桶里。半分钟不到,一株黑枸杞变成光秆。

  抢摘者少则三十人,多可达三千人,他们早上六点进入草场,约下午两点退出。一片万亩草场,五百人的采摘队伍8个小时就可以洗劫一空。

  被掠过的草场,到处是采摘者留下的塑料瓶,白色塑料袋挂在柳树梢头。

  阿布掰着手指头算,这是抢摘者“入侵”格尔木草原的第16天。

  “软黄金”的诱惑

  阿布的牧村阿拉尔草场,正处在生长黑枸杞的核心区。

  今年,到了黑枸杞成熟的季节,在内蒙古工作的阿布请假回家,看守草原。

  “4年了,每到黑枸杞成熟,我们的草原就面临一场浩劫。”阿布说,前几年,整个格尔木草原的抢摘者加起来也就三四百人,在各个草原流窜,寻机进草场偷摘。他会一边吆喝抢摘者离开,一边捡他们留下的垃圾。

  可今年,面对几千人的队伍,他独木难支。

  在众多抢摘者看来,他们是在淘金,草原上的野生黑枸杞,被称为“软黄金”。

  在格尔木周边草原,野生黑枸杞生长面积保守估计在16万亩左右,涉及草场面积约300万亩。

  黑枸杞,豆粒般大的紫黑色浆果,植株低矮,满身针叶,成熟期在每年八九月份。主要生长在青海、甘肃、新疆等地,产地格尔木尤其出名。藏医中,此物用于治疗心热病、心脏病、降低胆固醇,又具有增强免疫力等效果。

  2008年后,黑枸杞被发现花青素超过蓝莓,被市场热炒,价值倍增。黑枸杞干果从四年前的140元每公斤,增长到现在的近500元每公斤。

  格尔木一个叫“金三角”的地方,是黑枸杞交易市场,一个特产店里,黑枸杞零售分为四等,每公斤最低的1200元,最高的4400元。

  店主马金龙说,有一个老板联系他,要5吨,“格尔木所有的黑枸杞加起来也没有5吨啊,需求这么大,价格越来越高。”

  几千人的掠夺队伍里,来自青海、甘肃、河南、四川、山东等省份的人员居多,他们中很多人是受雇佣的,三四十人一组,来到格尔木,租房子或寄居在亲戚家。

  “每天采两公斤,就是三百多元。”一位来自化隆的男子,觉得这个活儿和在家种地根本没法比。

  但阿布说,“草原是我们牧民的命。”

  “草原”与“钱”的谈判

  “你们干什么,不要摘了,快出去!”8月29日上午,在自己的草场上,阿布站在抢摘者当中,喊得脖子露出了青筋。

  他身边一个瘦高的男子,抬头看了一眼,继续俯身用木棍敲打着植株。

  阿布上前阻拦,瘦高男子起身,笑着拍拍阿布的肩,“我一声令下,这里七百多人,马上就会离开。”

  瘦高男子说,他是这里的“带头大哥”,他想和阿布谈判。

  “你们这样踩踏草场,破坏植被,还乱扔垃圾,我的羊吃了就会死掉,我还怎么放羊?”

  “告诉你,我以前也是牧民,后来草原也被破坏,我为了生活,只能这样。”

  “既然你也是牧民,应该理解我啊,我想保住自己的草原。”

  “现实点好不好,现在这么多人,你守不住的,我们合作?”

  “怎么合作?”

  “我的人过来采枸杞,每进来一个人采,一天给你一百块。”

  “我不要什么钱,我只要草原。”

  “你要是个聪明人,就该明白,进来1000人,你就能收入10万元。一天挣10万啊。”

  “我没兴趣,我就想保护我的草原。”

  “现在,格尔木有超过五千人采摘,你连你的帐篷都守不住,怎么保护自己的草原?最后枸杞没了,钱也没了,你两手空空。”

  “不管你们多少人,我就要草原,你们把我打死吧。”

  “挣点钱最现实。你傻啊,你想不让人践踏你的草原,除非你拔掉黑枸杞。”

  “我想了,拦不住你们,我明年就把我的草场推平,把黑枸杞全部拔掉,法律责任我来承担。”

  这不是阿布的气话。8月24日,阿布和一些牧民到市政府说明情况,阿布向一位副市长说了“拔掉枸杞,让草原恢复安静”的想法。

  这位副市长告诉阿布,“不行,这是违法的,黑枸杞是格尔木草原珍贵的资源。”

  保护者还是牟利者?

  “带头大哥”说得没错:牧民们确实无力保护自己的草原。

  阿拉尔村村主任介绍,“一个牧民村30户人家,一户才三四口人,却拥有60多万亩草场。根本管理不过来。”

  一位牧民说,开始他们报警,但公安局回复“(采摘的)人太多,警力不够。”“比如今年,五千人涌入草原,300多万亩,出动了20辆警车,完全不管用。”

  从去年开始,很多牧民把希望寄托在另一群人身上———有人想承包他们的草场。

  渔水河村村主任曾经的想法是,“承包商租赁了草场,里面的资源都是他们的,他们就不会让外人进入,他们有序采摘,就可以保护草原。”

  去年10月起,牧民们陆续把草场枸杞采摘权承包给商人,条件是:他们有黑枸杞的采摘权,要保护好草场不被破坏。

  以渔水河村为例:拥有80万亩草场,27户牧民,其中17户把草场承包了出去,“剩下10户没承包,是因为地里没有黑枸杞。”阿拉尔村有60多万亩草场,承包出去的超过20万亩。

  一位承包商出示了一份《草原野生黑枸杞地租赁合同》,合同有一条规定,“租用方必须做好租赁范围内的生态环境保护和水资源的保护。”

  牧民们表示,“承包只是为了保护草场,不是为了收钱。”一份《租赁合同》上可见,2万亩草场,一年的承包费仅为1万元。

  一位承包商也承认,“我租的一万多亩草场,第一年免租金。”

  “我们是保护草原的,只是适当地获得一点个人利益。”承包商道尔吉口中的“适当”,是比较惊人的。

  承包商陈强(化名)算过一笔账,他承包的1万亩草场中,黑枸杞有两千亩,每亩可产20公斤。按今年市价,除掉草场围栏、灌溉、人力成本100万元,可盈利超过500万元。

  承包商们在草原周围拉铁丝网、挖深沟,还雇佣人员看管。陈强配了5辆车用来巡逻。

  后来有牧民发现,“承包商名义上是保护草原,实际上只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利益。”

  这位牧民说,挖深沟本身就是破坏草场,另外很多承包商会给黑枸杞施肥,喷农药。“施肥会造成草场板结,喷农药会杀掉草原的昆虫和动物,这破坏了草原的生态链。”

  最令牧民们气愤的是,有些承包商为了增加黑枸杞密度,居然把草场的其他植被全部清理,只留下黑枸杞。

  在金鱼湖,一些草场已经变成了耕地,里面被过滤得只有黑枸杞一种植物。

  失控的草原管理

  被采摘者用尖刀扎伤的王元君,这两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片草场和上面的黑枸杞,究竟该属于谁。”

  “草原的黑枸杞是天生的,不是你的。”受伤之前,抢摘者向他抛出了这样的话。

  “草原的野生资源属于国家所有,野生的黑枸杞也属于草原野生资源。”格尔木市草原工作站的官员冶金孝说。

  在格尔木草原牧民持有的《青海省草原承包经营权证》上,承包草原用途为“从事畜牧业生产”。牧民只拥有草原的使用权,对草原上的资源并不具有拥有权。

  现实情况是,没有野生黑枸杞资源拥有权的牧民,把它的采摘权“承包”给别人了。

  记者发现,一份2013年格尔木市政府出台的《格尔木市野生黑果枸杞采摘管理暂行办法》中规定,对黑枸杞可以“适度采摘”,但是“采用采摘证管理办法,申请采摘证书的要提供草原承包经营者和使用者才有权申请。”

  而根据青海省2012年出台的《青海省草原承包经营权流转办法》,承包商也不符合承包经营权流转的受让条件。

  就是说,承包商不属于承包经营者,也不属于使用者,不符合采摘黑枸杞的条件。

  “最初,政府是不允许(我们)承包的,但后来发现越来越多的野生黑枸杞被盗采,留下很多坑洞,严重破坏了草原生态,就默认了承包行为。”承包商周正说。

  格尔木市林业局一位工作人员也证实,“直到现在,上面也没有明确说承包黑枸杞草原是合法合规的。”

  让部分牧民气愤的是,既没有法律法规支持这种承包行为,又没有政府部门出来监督、管理。“规定成了一纸空文。”

  对于数千人掠夺大军的抢摘行为,当地政府部门调动了力量,但收效甚微。从8月中旬开始,格尔木市林业局、森林公安、(涉及的)乡镇派出所、农牧局、镇政府都参与“劝退”抢摘者,“但根本没效果”。

  8月27日,格尔木市公安局出动20多辆警车巡逻,制止抢摘队伍。据格尔木市政府网站公布,截至8月28日,已经控制22名抢摘者,拘留3人。

  多部门联合行动,也没有震慑到抢摘大军。参与行动的一位政府工作人员说,8月26日,为堵截抢摘者,包括公安在内的400多名执法人员在一个路口设置了关卡。而抢摘者们开着500多辆摩托车,分两拨冲击关卡。

  综合《新京报》《京华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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