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罗德尼亲吻因服致幻剂跳楼而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为此，他今年来华卧底调查供应商。 　　《60分钟》节目截图

　　2013年2月,16岁的澳大利亚男孩普雷斯顿在一次聚会中服用了中国制造的合成致幻剂25I-NBOMe,随后产生幻觉,从高楼跳下,不幸身亡。两年后的夏天,其父亲罗德尼自发成立“Side-effect”公益组织,誓言要让致幻剂夺走年轻生命的悲剧不再重演,并在澳大利亚《60分钟》节目组帮助下来到中国展开卧底调查。该期节目于9月13日晚间在澳大利亚当地播出,反响热烈,澳洲网友纷纷对其远赴中国开展调查的行为表示称赞。

　　近日,记者通过社交网络找到了这位勇敢的父亲,并听他讲述卧底中国开展致幻剂调查的始末。

　　●痛失爱子

　　服用致幻剂后 16岁少年以为可以飞

　　现年５０岁的罗德尼是一名商人，经营着一家自己的小餐馆。２０１３年２月，其１６岁的儿子普雷斯顿在一次聚会上服用了从网友那里购买来的合成致幻剂后发生意外坠楼身亡。跳下高楼前，迷幻状态下的男孩以为自己能够飞翔。

　　出事后，痛失爱子的父亲罗德尼万分沮丧，“我和妻子的余生或许都将在痛苦中度过”，他还曾公开表示这对他的家庭而言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渐渐从悲痛中走出来的罗德尼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

　　罗德尼对记者说：“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来改变这个糟糕的现状，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并无济于事。”根据澳大利亚《６０分钟》的该期节目，合成毒品目前在澳洲有着秘密的地下交易网络，供应商通过网络售卖，而消费者多为２０岁出头的年轻人。

　　罗德尼找到了在媒体和公益组织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Ｄａｍｉａｎ Ｇｒｅｅｎ和好友Ｃｈｒｉｓ Ｗａｔｅｒｍａｎ，三人联手自发组成了一个名为“Ｓｉｄｅ－ｅｆｆｅｃｔ”的组织（中文意为“副作用”，罗德尼想用它来呼唤人们对致幻剂应有的警惕意识）。目前这个组织内部还有６名顾问，专业领域涵盖法律、教育、管理、心理学、药物检测等多个领域。

　　罗德尼说，Ｓｉｄｅ－ｅｆｆｅｃｔ创办的初衷就是要用教育普及的方式告诉想要尝试致幻剂的年轻人那些花花绿绿的药丸潜在的危险性。“或许一颗，只要一颗，就能要人性命。”

　　●来华调查

　　父亲伪装成有意购买药物的“黑帮大哥”

　　普雷斯顿去世两周后，负责调查案件的警方发现了事发当日残余药丸上的印花，该标记显示药丸的原材料来自中国。这一发现引起了罗德尼的注意。

　　罗德尼从今年３月开始着手卧底调查的前期准备工作。最开始的几个月，他对亚洲的合成毒品交易展开了大量研究。罗德尼告诉记者，卧底调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因为只要在搜索引擎中键入关键词，相关的信息就“到处都是”。

　　今年７月，罗德尼通过搜索关键词２５Ｉ－ＮＢＯＭｅ找到了位于安徽、湖北、上海的三家致幻药剂生产商。他假借买药的名义联系了其中一家英文名为Ｏｓｔｅｒ Ｐｈａｒｍａｃｅｕｔｉｃａｌｓ的生产商，对方称在全球都设有分部，可供应含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在内的１００多种药剂。之后的一个月，罗德尼通过电子邮件和Ｓｋｙｐｅ视频聊天软件与生产商保持联系，他将自己伪装成有意购买大批量药物的“澳洲黑帮大哥”。今年８月１０日，罗德尼在生产商的邀请下来到中国，前往安徽合肥一办事处见面商谈交易。整个过程《６０分钟》节目组均暗地陪同在旁。

　　在交易中，合肥卖家称可以运送至少５种不同类型的合成致幻剂到澳大利亚，其中一种可以保证超过２００公斤的货量。供应商还称，他们每月要向澳大利亚运送大约１００公斤的致幻剂。

　　罗德尼告诉记者，整个交易过程他和卖家商谈了药剂价格、送达时间以及怎样把药物带回澳大利亚等细节。

　　一个卖家告诉罗德尼，这些药物一般都通过ＦＥＤ、ＴＮＴ、ＤＨＬ等国际物流公司，走空运进入澳大利亚。他还透露，运送时往往用其他寄送物品把致幻药物包裹起来以此躲避海关的检查。“我们很清楚海关是怎样运作的，不必担心，向澳大利亚运货我们很有经验。”

　　●下步计划

　　希望再赴华调查 盼与中国官方联系

　　目前罗德尼已回到澳大利亚，但他仍没放弃对致幻剂售卖的调查。他对记者说，让他最为震惊的是那些在调查中接触到的生产商和供应商竟然都不觉得致幻剂的生产和销售可能是违法的，“我真心呼吁他们停止生产这些害人性命的药物。”

　　记者检索发现，国内确实有多家化工企业公开销售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的信息，用途标注为“医药中间体”，一些供应商明确表示购买“只得用于实验室和化学研究”。罗德尼对此表示，即便是出于研究的用途，也不应该让普通人在不具备任何资格证明的情况下随意购买。

　　针对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究竟是否为违禁毒品，记者查阅我国食药监总局《麻醉药品及精神药品品种目录》发现，在我国毒品通常分为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两大类，而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并不在此列。

　　但在以色列、俄罗斯等国家，２５Ｉ－ＮＢＯＭｅ都是被明令禁止的，澳大利亚部分州也禁止此类药品的销售。世界卫生组织在今年１月２２日发布的药物依赖性专家委员会咨询报告中，建议将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等物质实行国际管制。

　　问及下一步的调查计划，罗德尼表示，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他希望再度赴中国展开调查，并渴望能与中国的高层官方联系，他认为“这是一个全球性的问题，因为这些药物不仅贩卖到澳大利亚，也贩卖到世界各地”。

　　■对话

　　“我知道危险，但我更需要一个答案”

　　记者：是儿子的死促使你去调查致幻剂？

　　罗德尼：儿子的死对我们来说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每当看到妻子和女儿哀伤的眼神，我就会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我的儿子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不应该死。我一直想要一个答案。

　　记者：当时就决定要来中国卧底？

　　罗德尼：并没有，我内心希望找到一个答案，但当时还不了解致幻剂。不过，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关注致幻剂相关的信息。我对亚洲的药品生产企业进行了广泛研究，比如假装商人，在网上找到不同的卖家咨询，后来发现很多国家并不制造像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和ａ－ＰＶＰ（俗称“浴盐”）这样的致幻剂成品，它们基本上都是从中国购买原料，然后再制作成品。很多生产厂商都说，他们是以医学研究为目的制造的。

　　记者：如何取得中国卖家的信任？

　　罗德尼：我很擅长博得别人的信任。在来中国见面之前，我已经和卖家在ｓｋｙｐｅ上交流了很多次，表现出很想买他们东西的样子，而且刻意表现得我很有钱。他们可能真的太想要赚我的钱了，所以也没有太多戒心。人不说话，但钱会说话。而且这些销售人员都很年轻，２０岁出头，大多数都是２０到２３岁。

　　记者：有没有评估过卧底的风险？

　　罗德尼：在来中国之前我就知道这个任务肯定是危险的。不过好在我的家人都很支持我。或许她们也会担心我，但并没有告诉我，只跟我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拿着旅游签证到了合肥，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危险的，毕竟要面对的是制造致幻剂的人。但是见面之后，我就不忐忑了，因为对方都是没什么经验的年轻人。

　　记者：第一次见面紧张吗？

　　罗德尼：有点紧张。我知道这也很危险，但这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见面后，我发现这些卖家年轻、没有经验，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们卖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记者：最后买了吗？

　　罗德尼：当然没有，买这些药品在我们国家是违法的。他们介绍完之后，我就借口还要考虑一下，离开了，之后没有联系。或许后来他们怀疑我了，但我不确定。

　　记者：中国之行达成预期目标了吗？

　　罗德尼：当然。我的目标就是让这些以研究为幌子生产致幻剂的供应商曝光。我也并没有想要这些供应商受到惩罚，我只是想要这种药品的生产停止。我讨厌这些人通过把这样的药品卖给年轻人的方式赚钱。

　　■解读

　　25I-NBOMe是毒品

　　却未被列为管制对象

　　据媒体报道，２５Ｉ－ＮＢＯＭｅ于２００３年在德国被制造出来，是一种新型毒品，俗称“开心纸”。属于高浓度迷幻剂，吸食后可产生幻觉，并引致发抖、恶心、失眠和妄想，而且制造简单，但却并不在监管范围内。

　　为此，昨天上午，记者致电中国药物依赖性研究所副所长刘志民教授，他详细解读了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的特征及监管难度。

　　记者：２５Ｉ－ＮＢＯＭｅ是什么？

　　刘志民：２５Ｉ－ＮＢＯＭｅ是一种强效的致幻剂，可以认定其是一种新型合成毒品。但目前没有被列入管制对象。而这种物质肯定没有医学价值，至于其他用途目前尚不清楚。

　　记者：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的危害是什么？

　　刘志民：毒品的危害与其毒理学作用性质相关。目前发现，２５Ｉ－ＮＢＯＭｅ主要的毒性作用就是致幻。而此次的实例并非个案。根据以往的报告，只要使用了该物质就会产生幻觉。这类的案例在国外有很多。除了本次事件的受害者，幻想自己会飞，从高楼坠下的案例，还有使用者认为自己是隐身人，在高速公路的车流中穿行，结果被撞身亡。产生这类幻觉与使用者当时的心理状态没有关系，只是毒品的毒理学作用造成的。

　　记者：既然没有被列入管制对象，２５Ｉ－ＮＢＯＭｅ为什么会被认定是毒品？

　　刘志民：通常情况下，确定一种物质是否是毒品，会以联合国《麻醉药品公约》以及《精神药品公约》的相关条款为依据。其中在《麻醉药品公约》附表４中的物品，就具备成瘾性很强、滥用会造成严重的公共卫生和社会问题，但不具备医疗价值等特征。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具备这样的特征，因此可以被认定为毒品。

　　记者：为什么２５Ｉ－ＮＢＯＭｅ没有被列入监管？

　　刘志民：从法律角度来说，目前被联合国列入管制的有２００多种物质，被我国列入管制的有４００多种。但仍有一些不法分子钻法律的空子，研究“策划药”。所谓“策划药”就是在被管制物质的基础上，对其分子结构进行修饰，增加或减少一些结构，使其变成新的物质，来逃避法律的打击。而其成瘾性和危害性，比一些被列入管制的物质更强。

　　近年来，这类新物质层出不穷，具备被人群滥用，并造成比较严重的社会和公共卫生问题等特征。而据联合国统计，这样的物质已经达到了几百种。国内外已经开始关注这种情况，并称这类物质为“新精神活性物质”。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就属于这种物质。

　　■调查

　　网上可买

　　50毫克4950元

　　记者在网上搜索发现，北京、上海、西安、深圳等地均有不少公司发布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的供应信息。根据网页上留下的联系方式，记者联系了北京的一家生物科技公司，该公司在网页上发布的信息称，１０毫克的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售价为２４００元，但该公司工作人员表示“没有这个产品”，再三询问之下，对方称，“以前可能是有卖，但是现在我们不做了”，至于不做的原因，其没有透露。

　　随后，记者致电上海一家生物科技公司，该公司工作人员表示，公司有销售２５Ｉ－ＮＢＯＭｅ，价格分别为１０毫克１７１０元，２５毫克３４２０元，５０毫克４９５０元，瓶装出售。深圳的一家公司则告诉记者，虽然有卖２５Ｉ－ＮＢＯＭｅ，但是量很少，都是以几十毫克的量进行销售。

　　除了有生物科技公司在销售小剂量的２５Ｉ－ＮＢＯＭｅ，在网上也容易找到批量生产２５Ｉ－ＮＢＯＭｅ的公司。一家山西太原的化工公司在网上发布信息称，该公司销售桶装的２５Ｉ－ＮＢＯＭｅ，价格为每公斤７０００元，外观为粉末晶体，用途主要为医药中间体。记者尝试联系该公司，但电话均关机。

　　综合《新京报》《法制晚报》《成都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