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不止是月饼。 老底子宁波人说“七菱八落”,说的就是农历七月,菱角成熟,八月落柄,中秋前后,大量上市。 忘了在哪里,看到过一幅画,画旁的小诗清新上口: 池塘小,池水清。有红菱,有青菱。两童子,去采菱。菱角尖,菱味鲜。 正逢中秋,今晚,不妨望着明晃晃的月亮,吃几个水灵灵的菱角吧。 记者 陈也喆/文 【一曲采菱歌】 很多诗人写过《采菱歌》,白居易的这首《采菱歌》,诗中有歌,景中有人: 菱池如镜净无波,白点花稀青角多。 时唱一声新水调,谩人道是采菱歌。 初秋时节,姑娘们坐在椭圆形的木盆里,荡漾在菱池里,她们挽起袖口,一边用纤纤素手采菱,一边唱着时新的小调。问一声姑娘,唱的是什么歌?唱的是采菱歌。 刘禹锡也写过采菱曲: 白马湖平秋日光,紫菱如锦彩鸾翔。 荡舟游女满中央,采菱不顾马上郎。 争多逐胜纷相向,时转兰桡破轻浪。 紫红色的菱角布满了湖面,远远望去就像是绫罗锦缎。姑娘荡舟采菱,都顾不上心上人了。 采菱的乐趣,就在于兰桨划过,掀起的一层层涟漪,情郎暂且等一等。 就像刘禹锡写的诗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也许是少女欲擒故纵,故意疏远情郎,试探他的真心,也未可知呢。 田汉也写过一首《采菱歌》: 姐在塘中采红菱,菱角尖尖刺痛手,赤日炎炎晒煞人。没有见黄梅时节不下雨,没有见十八姑娘不嫁人,菱花镜里想青春。 诗人笔下,往往是鲜灵灵的少女采菱,但事实上,很可能是一位胡子拉碴的暮年的大叔,卷起沾满泥浆的裤腿,粗犷地掐掉菱藤,渴了就咬一口菱角,把壳吐在池子里,一股河水的清新弥漫开来。 不过那又怎样,采菱本身就是一首诗,一幅淡雅的水乡风情画。 【菱角开花】 不要小看菱角,菱角也会开花。 菱角花长在沼泽中,并不起眼,却时常在文人的笔下游走。 在汪曾祺的脑海里,有一个画面: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水鸟,擦着芦穗,扑簌簌飞远了。 其实菱角花,也有淡黄色的,一样是小小的,貌不惊人,晚上开,白天合,像羞于见人的闺阁女子。 《红楼梦》中的香菱,是第一个出场的女子,她的名字中就带着菱。曹雪芹的安排,总是蕴含深意。 她就是一朵芬芳清新的菱角花,袅娜纤巧,温柔安静。 她年幼时被拐,成年后又遇人不淑,命运多舛,一生孤苦无依。 然而,她出场的时候,却总是笑嘻嘻的。 香菱学作诗,拜黛玉为师。林黛玉给她出了“咏月”之题,香菱连做两首都太牵强,第三首咏月诗,终于笔法老练,细细一读,简直就是她的身世: 博得嫦娥应借问,缘何不使永团圆? 团圆夜,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真该好好珍惜,因为,并不是每个家庭都有团圆的福气。 【故乡的菱角】 温庭筠曾写过:“湖上微风入槛凉,翻翻菱荇满回塘。”他看到有人坐船东归,便想起家乡的菱角。 小小的菱角,是儿时的记忆,也是思乡的愁绪。 鲁迅在《朝花夕拾》中说,他曾屡次回忆在故乡吃过的菱角,味道极其鲜美可口。 这是他思乡的蛊惑,后来,在异乡尝到了,也不过如此,唯独在记忆中,还留存着旧有的意味。 其实,故乡的菱角味道,是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是采菱时的欢快,是母亲剥菱的双手。 陆游是个爱玩的主儿,到了八十岁还是玩性不改。他曾写过一首《夜归诗》: 今年寒到江乡早,未及中秋见雁飞。 八十老翁顽似铁,三更风雨采菱归。 中秋前夕,陆游冒着丝丝秋雨,亲自划船采菱,一直到半夜三更才尽兴而归。 他是要准备中秋时节的排骨菱角汤,还是菱角鸭脚煲,抑或生吃解乏,腌制下酒? 菱角其实是一种很好的补品,它可蔬可果亦可药,《本草纲目》上说菱角可以“补脾胃,强股膝,健力益气”,这大概就是陆游能长寿的原因吧。 不管陆游采菱是为了什么,单是采菱时,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便足以使人流连忘返。 苏东坡是个著名吃货,也是个乐天派。他一次次被贬到异乡,却总能用“吃”来愉悦自己。 他吃中秋月饼,能“小饼嚼如月”,他吃菱角也能品出雅趣。在杭州做太守的时候,苏东坡曾下令在西湖上种植菱角。 生菱角脆生生的,回味甘甜,可是偏凉性,不能多吃。《东鲁王氏农书》上说,菱角“生食性冷,煮熟为佳”。 按《调鼎集》的说法,“菱魂尤在壳中也”。老了的菱角磨成菱粉,可作勾芡用。 【欢喜随缘】 很多人都知道“邂逅”这个词,邂逅相遇,邂逅爱情。似乎这个词,天生就带着浪漫与惊喜。 殊不知,邂逅的本意,其实是菱角。 有位叫陈运舟的学者研究发现,邂逅,本作“薢茩”。而薢茩的意思,就是菱角。 菱角随茎叶在水面荡漾,犹如水中浮萍,无根无基,随聚随散,带着偶然,正像是人世间的相逢,欢喜随缘。 《诗经·野有蔓草》上写: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秋天是纯净而轻盈的,没有盛夏热烈,也没有寒冬肃杀,这样的季节,仿佛会有一场邂逅。 诗人邂逅的那个美人,孤身一人,清扬温婉,爱情在野草蔓蔓中盛开。 你永远都不知道,你会在哪里,遇见什么样的人。 秋天是容易感伤的季节。 张爱玲在《桂花蒸 阿小悲秋》里说,桂花蒸的夜,像在厨房吹箫,白天像小孩子唱的歌,又热又熟又清又湿。 她借阿小的视角,俯瞰楼下人家的阳台:“地下一地的菱角花生壳,柿子核与皮。一张小报,风卷到阴沟边,在水门汀栏杆上吸得牢牢地。” 秋天像是盛宴后的散场,冷冷清清,却又残留着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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