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楼 记者 崔引 摄

云在楼的后窗有一树金桂。

　　陈朝辅的云在楼，当年藏书量仅次于天一阁

　　云在楼是明末清初宁波人陈朝辅的藏书楼。寻找它，颇费了一番周折。

　　云在楼的原址早已湮没，藏书更是无处寻觅。只是在一篇小文中，有这么一句：日湖上有云在楼。

　　也不知该文说的是如今的日湖，还是昔日的日湖。如今的日湖畔，除了如织的游人，就是新派建筑；昔日的日湖早已填平，也无法抚今追昔。

　　后来才知道，天一阁内倒是有个云在楼，可惜也并非原楼迁建，而是新构的建筑，借其名以示纪念而已。

　　如此说来，云在楼的一切，只能依稀在故纸堆中，堆叠出昔日的繁华景象。

　　记者 陈也喆

　　1 陈朝辅其人

　　明朝时期，文学艺术出现平民化与世俗化的趋向。学术昌盛，著述众多，江南一带的士大夫们藏书之风愈演愈烈。

　　明代私家藏书的总数已经远远大过宫廷所藏。史籍明确记载，宁波藏书量在万卷以上的有金华家藏书、丰坊万卷楼、范钦天一阁、陆宝南轩。

　　还有，就是陈朝辅的云在楼。

　　陈朝辅，字平若，一字苇庵，著有《苇庵集》。翻遍手头资料，他的生卒年竟是不可考的。

　　好在，查到他是万历四十四年（１６１６年）的进士，第三甲第二百二十六名。官至监察御史，晋太仆寺少卿。

　　他是鄞县人，他的住所有两处，一处在鄞州的竹湖的四香居。另一处，是挂松轩。

　　这两个地方，都是掩映在茂林修竹、清泉石上的书香胜地。既是住处，也是藏书楼。

　　竹湖是如今的蒋家带巷之腰带湖。旧有竹湖坊，在南湖（即旧时日湖）深处，与细湖相接，水质清澈见底，即便是干旱的时候，也未曾枯竭。

　　浙东学者陈南皋先生登临此地，写过几首吟咏山水佳处的诗词。其中，《四香居》中写道：

　　四香迸合，以娱之子。

　　芳风不散，凤鸟萃止。

　　《挂松轩》中写道：

　　小轩挂之，惊涛穿肘。

　　上有兔丝，下有茯苓。

　　微熏的暖风，飘着淡淡的花香与书香，这样的好地方，连鸟儿也愿意长住久留。

　　而云在楼就是在四香居的一处房子里。陈朝辅在里面存放了上万卷书籍，还有卧榻，看书累了，还能静卧歇息。

　　云在楼的藏书极其丰富，当年仅次于天一阁。

　　全祖望的《鲒埼亭集》里写道：

　　吾乡之以藏书名者天一阁范氏，次之四香居陈氏，又次之则南轩之书也。

　　陈南皋先生的《云在楼》中，这样写道：

　　竹湖之旁，有云五色。

　　这是对云在楼风景秀美的描绘。

　　当年陈朝辅把自家藏书楼命名为云在楼，由此诗句也可揣测一二。

　　也许是某个雨过天晴的午后，从古籍堆中走出来的陈朝辅，望见天边有五色云彩，环绕于顶。

　　像是有祥云萦绕其间，云在楼中，楼在云上，云雾萦绕，于是起名“云在楼”。

　　云在楼，也是陈朝辅与儿子陈自舜的家族藏书楼。父亲嗜书如命，儿孙辈一脉相承，父子俩的关系理应是十分融洽的。

　　然而，事实是，陈自舜自始至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是陈朝辅。

　　陈南皋先生的诗句中，这样评价陈朝辅：

　　惜哉隽才，而乏大节。

　　这也是陈朝辅的儿子陈自舜终身回避的事情———父亲勾结魏忠贤，叛变卖国。

　　2 陈朝辅其子

　　陈朝辅的儿子陈自舜（１６３４~１７１１），字小同，一字同亮，号尧山。

　　他是黄宗羲门下“甬上十八高弟”之一，也是明代“七贤”之一。当年与周昌会、周昌时、邵似欧、邵似雍、姚胤昌、姚宇昌齐名。

　　在全祖望的描述中，他的父亲陈朝辅尽管才华横溢，嗜书如命，却犯下重大错误。

　　他是个汉奸，谄媚大太监魏忠贤。若不是这个污点，也许关于他的史料记载也会丰富厚重一些。

　　与父亲不同，陈自舜为人刚正不阿，坚毅严谨。他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深以为耻，平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陈朝辅的公子。

　　有一次，陈自舜的老师黄宗羲讲课时，无意中提到，天启帝明熹宗在位时，某个官员跟太监私相授受。  

　　听到这里，陈自舜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慢慢地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黄宗羲所说的，就是他的父亲陈朝辅与魏忠贤之间的事情。因为这件事，陈自舜几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父亲带给他的阴影伴随了他一生。然而，也因此成就了他的学术。

　　陈自舜一生过着着隐居讲学的生活。头发花白，牙齿松动的时候，依然勤勉钻研着经书与古籍。

　　他精研文字学，凡是《字汇》《正字通》《古今韵略》等书中，但凡有一个字没有编入，他就悉心补缀编辑。

　　遇到文化名流前来鉴赏，他便要求对方题字写诗，但绝口不提自己是陈朝辅的公子。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忘掉父亲留给自己的屈辱。

　　3 天一阁中云在楼

　　天一阁的西南侧，有一栋两层楼的仿明代江南民居。院落内芭蕉修竹，怪石苔藓，层层漏窗，处处回廊，空灵剔透，清明幽静。这便是如今的云在楼了。

　　只可惜这云在楼，并非原楼迁建，只是借了个名，以此纪念消逝的藏书楼。它充当着天一阁书画馆的一部分，用于文人雅士的书画、古籍、文物的临时陈列展馆。

　　天一阁博物馆馆员、宁波市政协特约文史研究员应芳舟说，天一阁书画馆占地面积１６００余平方米，由状元厅、云在楼、画帘堂、昼锦堂、博雅堂、南轩等六栋单体建筑构成。

　　其中，画帘堂、昼锦堂、博雅堂、南轩等名称，也都是宁波曾经存在过的藏书楼名称。

　　历经岁月沧桑，这些藏书楼，与云在楼一样，都湮没于滚滚红尘中，只留下一个个雅致的名字，供后人瞻仰。

　　云在楼的匾额上写着“云在入妙”几个字，其实与云在楼也没有太大关联。

　　它是从清代藏书家徐时栋的对联“山中云在意入妙，江上风生浪作堆”中集字而成。

　　不同时代的藏书家，他们的性灵是相通的，挪用几个字作为注解，想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云在楼的前柱上有香港实业家梁耀明题写的一副对联：

　　两浙光风三月柳，千秋功业一楼书。

　　应芳舟说，１９８４年的春天，陪梁耀明来天一阁题字的人也是个大人物。

　　他是如今的西泠印社社长、国学大师饶宗颐，也是天一阁的名誉馆长。他曾给天一阁作过一首诗：

　　失喜观书到羽陵，榜题体势尚龙腾。

　　芸香千仞凤凰下，松径万方宾客登。

　　山水有灵开卷轴，云烟过眼类风烟。

　　云在楼的后窗外有一树金桂，初秋暖阳的映照下，明艳精致，淡淡飘香。古色古香的小轩窗外，有鸟飞来，停驻在窗台。屋内常常展出各个年代的名家作品，伴着天一阁内的潺潺水声，倒也是应景之物。

　　尽管没有见识到真正的云在楼，也没有触碰到云在楼藏书的一页一角，但那些字里行间里流转的书香，代代相传，也足可告慰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