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牙客公寓房间内景。 记者 王鹏 摄

　　之后的几个月，只要小张晚归，苗升跃就去游戏厅堵他，挨个找过去，把他拖回来。有一次，两人差点动了手，情绪激动的小张伸出拳头却突然捂住自己的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都快失业了，什么都卖不出去了……”

　　金融危机影响下的巨大压力，再加上离乡背井独自打拼的孤单，考验着每个异乡人脆弱的神经。那个时候好像大家都变得很敏感，前一秒斗志昂扬，后一秒又长吁短叹。小张努力了好几次，却始终没有真正把赌博戒掉。直到２０１２年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离开。

　　同样在那年离开的另一个湖南小伙小李，那十年，他和同乡小张的人生轨迹渐行渐远。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创业，他的第一桶金，来自２００８年金融危机时的一个偶然机会。如今他不但有了自己的公司，而且买了房子，有了真正的家。

　　一晃又好几年。

　　如今，随着大中专毕业生数量的增多和经济大环境的影响，求职变成了一件越来越不容易的事。苗升跃说，他的公寓里，都是“拼爹时代无爹可拼”的人，找一份好的工作变得尤为艰难。

　　最让苗升跃觉得可惜的是妙妙，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时，就对她印象很好。

　　妙妙来入住的时候，打电话给苗升跃，说已经到小区门口了。苗告诉她怎么走，等了半天不见人，就出门去找，最后在小区的另一头找到了。

　　这个姑娘从西北来，个子很小，还没她随身带着的两个行李包大。她说，一位老伯带她到这里，可老伯也不认得路，就让她在那里等着，自己去打听。

　　“笨，不认识的人也敢跟着乱走。”苗升跃心里骂了句，对姑娘说：“跟我走。”

　　可她为难地站着：“还是等等老伯吧，打个招呼再走，否则他回来没见到人会担心的。”

　　苗升跃心里一软，觉得这是一个善良的、有责任心的好姑娘。

　　可她没在宁波留下，两个月后失落地离开了。

　　4

　　从未停止的梦想

　　晚上８点半，整幢楼灯火通明。

　　二楼的王姐从床上下来，在吊带衫外面披了件衬衣，进了公共盥洗间，灰白暗淡的灯光下，牙膏的薄荷味、洗面奶的香味和洗手间的污浊气息混杂流动。

　　一番洗漱后，她又钻进被窝。下班后她就猫在床上，靠平板电脑里的《伪装者》打发着长假前最后一个漫长夜晚。接下来的７天准备干什么，她还没想好。

　　出生于上世纪８０年代初的“王姐”大概是这里年纪最大的租客了，毕业１０年，碾转于各个城市，北京、上海、广州，半年前从余姚来到宁波，住进了象牙客。

　　王姐有些积蓄，她说住这儿不光是因为便宜，更重要的有人说话。“漂了十年，有的时候还挺怕孤单。”

　　小赵来聊天，王姐问她放假干什么，她说打算自己坐着公交车，随便逛逛。

　　王姐劝她抓紧时间找一个男朋友，找个家。小赵想开个玩笑，说你不是也没有，但最终没开口。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指甲划在绸子枕套上的声音。

　　舍友来来去去，时间长了也处出感情。但小赵心里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和心事，大家再也不会像大学时那样无话不说。因为出了这里，谁都不认为彼此还会有交集。

　　小赵当然也憧憬过在异乡找到感情归宿，困难时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后来发现很难，在这里，所有男生顶多只是面熟，很难说上话。

　　象牙客开了１０多年，几乎没有浪漫故事发生。苗升跃认为，这里所有人压力都很大，前途未卜，谈感情太奢侈。

　　他曾一度想撮合妙妙和一名学计算机的男生，只可惜，妙妙离开得太早，这个单纯老实的姑娘在职场上总不是那么顺利，好几次被老板骂哭了回来。苗升跃开导了她好几次，但最终也没有留住。

　　苗升跃也曾和那个男生开玩笑，说你要主动一点多好。男生苦笑着说：“我留下她，谁知道是不是害了她呢？”

　　也罢，不是每个姑娘都适合出来闯荡的，做个妈妈身边的乖女儿，也挺好。

　　妙妙的离开对小赵触动挺大，她开始怀念老家那些并不热闹的街道，平头百姓嘴里的家长里短和卖萝卜饼的小摊旁微微呛人的味道……她来这里半年了，但是，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霓裳羽衣好像都离自己很远，她不知道还可以待多久，未来又在哪里。

　　但是她又不舍得放弃，因为在这里，从来不缺少屌丝逆袭的传奇：有一个姑娘，不断投简历、打电话，两个月没收到企业任何回复，大病一场，病好了接着投，终于否极泰来，现在已经是部门主管；另一个姑娘，从底层业务员做起，离开时月收入已经过万……最励志的就是小李，如今已经是“李总”了。两个月前，他又回来看看当时自己住过的地方，鼓励那些大学生租客说，最困难的时候再坚持一下，说不定希望就在眼前。

　　听着听着，小赵又觉得，人生还是很有希望的。她一边工作，一边递简历，目标不高，如果找到一个月收入超过４０００元的工作，就搬出去，再请大家吃饭。但是她也不知道，电话何时会响起。

　　她常常想起大学时读到斯宾格勒的一句话“世界的历史就是城市的历史”，当时老师补充说“城市的历史就是人们背井离乡的历史”。现在她越来越体会到，繁华都市如同磁石，充满诱惑，多少人像蒲公英一样挣脱自己的花茎，在空中飘着，希望留下来，生根发芽，生生不息，离乡背井才更显得理所当然。

　　“总得努力一下，人生才没有遗憾。”这是苗升跃鼓励年轻人们的话。但同时，他又觉得，每个离乡背井的人都挺值得敬佩的。为梦想也好，为生存也好，说到底，都不易，风寒露重，各自多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