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王钟(化名),女 年龄:80岁 记者:陈也喆 插画:章丽珍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每到清明时分,这首儿时就会吟诵的诗,总会翻涌上来,叩击我的心扉,使我想起奶奶,泪要涌出。 这样一年年念着,竟已过去六十多年。我自己当奶奶也有三十年了。 奶奶的拐杖 我家一共有五个兄弟姐妹,我上面有大姐、二姐,底下有弟弟和妹妹。 老话说:“老大骄,老幺娇,苦就苦在当中腰。” 我排行老三,可不就是“当中腰”嘛。 当时最小的妹妹还没有出生,大姐可以出去赚钱了,二姐继续读书,弟弟年纪尚小,又是家中独子,自然是什么活都不让沾的。 我年纪虽不大,但已经懂事,家务活也都会做了。 奶奶年纪大了,患有白内障,看不清东西。我就每天陪着奶奶走街串巷。 奶奶常去尼姑庵堂拜菩萨,路有点远,我就当奶奶的拐杖,给她带路。 一路上,我们祖孙二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就是在那坑坑洼洼的小道上,奶奶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如何照顾弟弟妹妹,还教我怎样面对生活中的泥淖。 我12岁那年,最小的妹妹出生了。我又有了新的任务———带妹妹。 我每天抱着妹妹,有时候去奉化江边玩,有时候就坐在家里的门槛上,看着镇明路上人来人往,哄妹妹笑。 母亲身体不好,家务活几乎由我包揽。买菜、做饭、带孩子,当然也包括去河里洗尿布。还有,就是给奶奶捶背。 奶奶越来越老了,两眼昏花,腿脚不便,渐渐地,很少下床活动了。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一张老式的雕花木板床上。 翻个身,床板就吱呀作响,它像奶奶一样老了。 我跟奶奶睡在同一间屋子里,这样就能方便随时照料她。 我的床,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椅子。两张太师椅拼起来,还差一截,就放张矮凳,铺上棉被,这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每天早上,我给奶奶倒洗脚水、端饭,服侍她在床上洗漱和吃饭。我真希望奶奶能快点好起来,再陪着我走长长的路,说长长的话。 奶奶去世了 那天凌晨,窗外还是黑黢黢的,奶奶忽然在睡梦中大喊一声:“要撒尿!” 我马上起床,姑姑应声进屋,从床底下搬出马桶。奶奶一坐下,身子就已歪斜过去。 在我看来,她像是松了一口气,睡着了。 姑姑急着喊我父亲:“大哥,快来!” 父亲进屋,见此情状,像是早已预料到一切,利落地把奶奶扶到床上,自己先坐好,让她靠在他的肩上。 父亲把她抱住,命令我们几个孩子围着床沿,跪在地上。 这个时候,我才隐约猜到奶奶正在走远。 我鼻子一酸,可是按照老规矩,程式没走完,不能哭。 父亲把奶奶的手伸开,托举着,在她的手臂上挂上灯笼,大概是照亮她远走的路。 等到奶奶在父亲的怀里,完全没有一丝体温时,姑姑才给她穿上寿衣。 原来,灯笼、寿衣,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大人们早就知道奶奶的日子不长了。 接着,大人们在厅堂摆好床,挂上帐子,把奶奶安放到床上。 这时候,压抑已久的啜泣才可以号啕爆发,大家围着奶奶哭,声音蔓延了整个屋子。 窗外的天灰蒙蒙的,连鸟儿的啁啾声也带着悲戚。 父亲让我去尼姑庵叫一位尼姑过来,给奶奶念佛。因为只有我知道路该怎么走。 我一路小跑,边跑边放声大哭。一样的路,从前扶着奶奶一起,慢悠悠地踱着,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 如今奶奶走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长路漫漫,只有我一个人。走几步,跑几步,停下来,抹一会儿眼泪。 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尼姑庵,还没开口,尼姑看到我眼圈红红的,一个人过来,就懂了。 她让我在庵前的园子里拔一株带根茎的菜,再去仓桥头买块新鲜的豆腐,作为供品。 把尼姑请到家里,供一份素净的豆腐饭,奶奶也许就会走得更安详些吧。当时的我,是这样想的。 奶奶走了,我的童年也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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