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后吟（右）与王锦文同台演出甬剧《借妻》。

上台前互相化妆

　　简陋的戏台，朴素的戏服，有模有样的唱念做打。每逢农闲时节，村里的戏台上，总会上演几出耳熟能详的甬剧：《天要落雨娘要嫁》《半把剪刀》《半夜夫妻》《双玉蝉》……

　　剧团来了，村里的人也忙活开了，心情像过年一样。抓一把热乎的瓜子，塞在上衣口袋。爷爷搬个凳子，奶奶抱着孙子，就往戏台跑。

　　当锣鼓声“锵锵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响彻四方的时候，台上的演员抹着彩脸，嗓子捏着尖，人声与锣鼓声喧嚣，台下的叫好声、说话声、笑声、嗑瓜子的“哔剥”声、小孩的哭闹声，一齐汇成了整出戏的音响。

　　如今，活跃在宁波乡间的业余甬剧团有近３０个，每年上演３００多场戏，１０００多个业余演员，以年轻人为主。

　　戏剧的生命在民间。在老百姓心中，他们有一个朴实的名字———民间戏剧人。

　　记者 陈也喆

　　与甬剧结缘是因为王锦文

　　业余甬剧团中，青年演员最多的，恐怕要数小堇风甬剧团了。

　　一个剧团，４７个演员，７０％以上在３０岁左右。这些人来自各行各业，有在校大学生、公务员、教师等。

　　团长本人就是个帅小伙。７５后的钱后吟，本职工作是一名公务员，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献给了甬剧。

　　其实钱后吟一开始醉心的是越剧。说起与甬剧结缘，他最想感谢的人是王锦文。

　　２０１１年，梅花奖得主、甬剧名家王锦文下基层演出，需要与一名戏迷合演。王老师选中了唱越剧扮相俊美的钱后吟，这让他受宠若惊。

　　他们一起合唱了甬剧《半把剪刀》选段：“那时候银妆玉楼雪花飞……”

　　结果，５分钟的唱段，钱后吟唱了４分钟，王锦文才唱了１分钟。

　　“竟然变成王老师给我配戏，我觉得她很尊重业余演员。”

　　从此以后，钱后吟一发不可收拾。他天天在家看甬剧碟片，后来受到王锦文、沃幸康等名家的指点，技艺精进，成为了一名甬剧票友。

　　２０１３年７月，他与几个志趣相投的朋友自掏腰包，拿出２０万元，组建了小堇风甬剧团。

　　钱后吟说，取名“小堇风”，是为了致敬曾经辉煌一时的上海堇风甬剧团。“这个剧团早已不在了，但他们那代甬剧人的精神与传统依然可以延续下去。”

　　母亲起初并不赞同他唱戏

　　２０１４年，钱后吟带着小堇风甬剧团参加央视戏曲频道《一鸣惊人》栏目，获得周冠军、月冠军、年度十二强。

　　“小堇风”出名了，可是钱后吟一直有个心结：母亲反对他唱戏，从来没看过他一场演出。她觉得，一个大男孩整天咿咿呀呀的，像什么样子。

　　面对央视记者的采访，他在镜头面前，刷地流下了眼泪，多年的委屈喷薄而出。

　　母亲看到这个节目后，深受触动，打电话给儿子：“妈妈本来以为你就是业余玩玩，弄不出什么名堂，没想到你玩到了北京！”

　　之后，钱后吟在老家演了三天三夜，场场爆满。他母亲没想到，儿子竟然有那么多粉丝。

　　２０１４年甬剧艺术节期间，钱后吟在逸夫剧院演出《杨乃武与小白菜》。母亲竟掏钱包了一辆大巴车，还买了１００张票，载着街坊邻居，浩浩荡荡地去看儿子的戏。

　　母亲的理解和支持，让钱后吟感动欣慰。

　　如今的小堇风甬剧团，已经可以上演９台大戏。

　　夫妻俩贴钱办剧团

　　下应甬剧团副团长郑诗芬向记者讲述了创办业余甬剧团的辛酸苦辣。

　　她的丈夫施美福从小就喜欢甬剧，年轻时与她志同道合，走到了一起。

　　但他们的本职工作是做家纺生意。

　　１９９７年，手有余钱的他们，投资创办了下应甬剧团，可是亏损严重，实在办不下去了。

　　就这样一直到２００４年，随着支持业余甬剧团政策的出台，夫妻俩又想起了心心念念的甬剧，于是，下应甬剧团再一次办了起来。

　　音响设备、舞台装置等都是他们自己贴钱买的。头饰上的珠凤、点翠，是团里的小姑娘亲手做的。

　　他们每年都会去乡镇演出甬剧，已上演１００多场戏。

　　村里的很多老人看他们做戏上了瘾，第二年早早地上门来预约。“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大的鼓励。”郑诗芬说。

　　下应甬剧团现有５０多个演员，很多都是年轻人。　　

　　有个姑娘，名叫舒一平。她接触甬剧很偶然。５年前，她参加了一个同学会，回去的时候，有个同学说晚上要去唱戏。

　　她觉得很诧异，唱什么戏？因为好奇，便跟着那个同学一起去了下应，结果看了一场甬剧，就迷上了，留下来成为了业余演员，常下乡演出。

　　郑诗芬说，专业甬剧团也特别支持他们。只要有困难，一个电话打给王锦文，她自己来不了，也会派人过来解决。

　　现在下应甬剧团能够担纲１６台大戏，每年的１０月、１１月是演出旺季，总是忙得不可开交。

　　为演出没见母亲最后一面

　　今年５４岁的任建国，是姜山甬剧团的业余演员，平常在新华书店工作。

　　他从小就喜欢甬剧，１５岁那年报考了宁波甬剧团，２０００多人报名，竞争１０个名额，他竟然入选了。

　　他在甬剧团专业学了８个月。有一次，母亲来看望他。他正在汗流浃背地压腿练功，不时发出疼痛的呻吟。

　　母亲心疼得不行，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做母亲的坚决不让他从事这么苦的行当。

　　他拗不过母亲，最终离开了心爱的甬剧。

　　可是几十年来，他心里放不下甬剧，没事总会哼上几句。

　　２０１４年，宁波电视台推出“甬剧大家唱”节目。朋友们鼓励他登台试试。

　　他心中深埋已久的热情又被点燃，不仅得了奖，还因此结识了一些同道。

　　之后，他便加入了姜山甬剧团，成为了一名业余演员。

　　排练的时候，他都顾不上吃饭。下午５点从单位下班，开一个小时的车到姜山甬剧团，一边开车一边啃饼干，就算填了肚子。

　　到了剧团，就开始排练，有时候根本顾不上家人。

　　任建国说，进入业余剧团后，演出的机会很多，一年近百场，但学习的机会很少，一开始都是跟着碟片自学。

　　“王锦文、沃幸康这些老师很重视我们业余演员。”在名家们的现场辅导下，他的功底有很大的提升。

　　“比如念白，我们只会模仿，而专业演员会加入内心的感情。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唱戏是那么肤浅空洞。”

　　执着的努力下，他参演的《天要落雨娘要嫁·羞母》，荣获２０１５年甬剧艺术节折子戏大赛一等奖。

　　人到中年，能重拾心头好，固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是这些年来，他始终无法原谅自己一件事。

　　那一年，他母亲生病住院，病得很严重。有一天，母亲孱弱地对他说：“我可能这几天就要走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要去杭州演出，而且那个角色无人可替。他安顿好母亲，心想演出一结束就回来照顾她。

　　可是第二天早晨，他就接到母亲昏迷病危的电话。急急赶来，母亲却已长眠。

　　这，成了他终身的遗憾。

　　曹定英老师生前的愿望

　　张海波是云龙乡音艺术团的艺术指导。她是甬剧名家曹定英的开门大徒弟。

　　曹定英生前曾对她说，以后要组建一个业余甬剧团，为乡亲们唱遍所有剧目。

　　２０１１年夏天，云龙乡音艺术团组建起来了，算是完成了曹老师的遗愿。

　　张海波成了诸多年轻人的伯乐。扮相好，嗓子好，又喜欢看戏的年轻人，都是她心中的好苗子。

　　她说，业余演员在演出时，有更多突发情况。有一次，甬剧《半把剪刀》临演，一个小生突然家里有事，父母不让他去。一个花旦，得了急性阑尾炎，上不了台。

　　张海波只能临时上场救急，剧本是早已烂熟于心的，只是戏服并不合身，自己都觉得滑稽。

　　还有一次，有个花旦患了重感冒，临上台时彻底失声了。张海波又挺身而出。

　　花旦在前台张嘴，张海波在后台配音，两个人唱了一台“双簧”，竟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业余剧团也能独当一面

　　业余剧团以演出乡亲们喜欢的甬剧传统剧目为主，但也有一些剧团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创作新编甬剧。

　　２０１４年６月，以革命烈士李敏事迹为素材的原创大型现代甬剧《李敏》在逸夫剧院上演。

　　谁也没有想到，这部新编大戏的出品方是鄞州区古林镇张家潭村艺术团。

　　《李敏》的出品人，张家潭村原书记严冲华说，这个成立于２００４年４月的业余剧团，起初是５个村民自发组织起来的。一开始，他们只会演快板、说唱、小品，后来能担纲大戏，甚至能独立创排甬剧。

　　王锦文说，宁波只有一个专业甬剧团，其他的都是业余剧团。这些剧团如果不扶持，他们就只有演出机会，没有学习机会。

　　因此，王锦文一直在做的事，就是让专业演员与业余演员一起演出。

　　每年的甬剧艺术节，她都会安排业余演员与专业演员同台。

　　今年５月２３日，王锦文参与策划的甬剧票友群星会，将在宁波文化广场首演，她想把舞台完整地交给业余剧团。

　　“对业余演员来说，这是一种引导、提高与鼓励。对专业演员来说，是一种鞭策。”王锦文说。

　　２０１５年上半年，甬剧团演出《借妻》时，专业演员严耀忠忽然生病，嗓子哑了，根本没法上台。

　　可演出合同早已签了，怎么办？

　　王锦文想了想，让姜山甬剧团的周福才顶上，他的唱念做打，一点都不逊色于专业演员，演出果然大获成功。

　　当年被称为“田头山歌”的甬剧，正在一代代民间戏剧人的吟哦声里，余音绕梁……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