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公山下后裴君庙

　　中秋节前，东钱湖陶公山下后裴君庙贴了张告示，说“逢菩萨神诞”，将在农历八月十六举行盛大庙会，演出大戏十天十夜。

　　到了八月十六，村里敲锣打鼓，舞龙舞狮，请了神像四尊，出巡看戏。消息传得快，十里八乡的村民喜气洋洋赶来。菩萨案前，香火不绝。

　　庙祀，是氏族社会的典仪。一姓一祠，一村一庙。东钱湖人在外走动，习惯称自己某庙某村人。村庙供奉的多是庇佑村人的神灵。后裴君庙为毛竹院下戴氏族人和陶公山建设村共有，分祀裴肃。

　　裴肃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是唐代的观察使，在东钱湖除暴安良，造福一方。沿湖有多处裴君庙，俗话有“钱湖十八裴”之说。裴肃有个孙子，比他名气更大，便是金山寺方丈法海。

　　记者 顾嘉懿 文/摄 

　　十八个裴姓汉子

　　关于裴君庙的数量，人们说得最多的版本是湖里十八裴君庙、湖外十八裴君庙、沿海十八裴君庙。查阅1996年版《鄞县志》，裴君庙数量最多的分别是东钱湖、塘溪和瞻岐三地，巧的是，正好对应湖里、湖外、沿海这三个方位。

　　为什么是十八之数？有一个民间传说。

　　相传在晋朝年间，东钱湖一带还是四面环山的不毛之地。一遭大雨，就山洪暴发，河水泛滥；干旱几日，就溪水断流，田地龟裂，籽粒无收。

　　一天，居住在这里的十八个姓裴汉子聚在一起，商量办法。有人说：“如果把四周加高，下雨时拦洪蓄水，干旱时放水灌溉，我们就不再受旱涝之苦了，说不定整个东乡也会受益。”有的说：“这里的山岙有七十二条溪流过，是个造湖的好地方啊！”

　　十八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筹划停当，决定领头造湖。不日，带着锄头、铁锹、畚箕、独轮车，便破土动工了。可是拦坝蓄水，就要劝说四周住户转移，这事触犯了当地一个恶棍的利益，他向当朝的一个奸臣密告，诬称这里有十八个人要聚众造反。皇帝一道圣旨下来，杀了这十八个造湖的汉子。

　　然而几年以后，东钱湖还是依靠众人的力量开掘起来了。一日，大雨过后，湖水上涨，有一人装了满满一船砻糠，独自撑到东钱湖湖心，把砻糠撒向湖里。微风一吹，砻糠随波漂到四周，流进河港。这时，人们才察觉：凡是砻糠能漂到的地方，那里的田地都可得到湖水的灌溉。原来这个人采用了这种巧妙的办法，让更多人了解到造湖的好处。

　　这件事轰动了四乡，一传十、十传百，一直传到皇帝那里，皇帝这才知道真相。于是又下了一道圣旨，诰封这十八位姓裴的年轻人。当地百姓为了纪念他们，替十八裴君造了庙，塑了金身，尊为菩萨，于四季八节、年头节尾祭祀供奉。

　　法海的爷爷

　　当然，民间传说只是传说。直到清朝，大学者全祖望对“裴君”的真实身份进行了考证。

　　当时，全祖望还是塘溪童家岙的一个私塾先生。因其祖上在童村有姻亲，他又不满清廷统治，故避难在此。童家岙有一座始建于南宋淳祐年间的宝庆庙，在当地赫赫有名，祀奉的正是裴君。

　　据全祖望考证，自唐以来，明州八乱，有三次都是裴姓将军平定的。“天宝中，吴令光之掠明也，河南尹裴敦复平之；栗锽之乱，府君（裴肃）平之；王郢，则节度使裴璩平之”。全祖望提出疑问，三位裴姓将军都有戡乱之功，为什么后人只记得裴肃呢，难道是他的功劳特别大么？这些思索的过程记录在他撰写的《裴将军庙碑铭》中。

　　裴肃，河南济源人，曾任常州刺史，后迁任浙东观察使。观察使又称观察处置使，唐时专门负责考察州县官吏政绩，兼以统兵，为当地最高行政长官。唐贞元十四年（798年），明州镇将栗锽联合鄞、奉边区山民在光溪（今鄞江桥，唐时曾为明州治所）刺杀明州刺史卢云发动兵变，攻陷浙东诸郡县，民众不堪战乱之苦。在这个危急关头，裴肃率部平乱，其后栗锽所部转移台州，次年二月，为裴肃擒获，押赴京都伏诛。

　　历史上对裴肃的记载不详，仅《资治通鉴》《旧唐书》有约略几句。据全祖望判断，“盖必府君当日师行所过，能捍贼锋而不扰民力，故相率报之”。大概是因为裴肃率军能不扰民，所以大家特别记得他。

　　其实，如果不知道裴肃也没关系，你一定听过他儿子的名字：裴休，大唐一代名相。如果不认识裴休也没关系，因为你一定认识裴休的儿子裴文德，他在少年时被父亲送入佛门，法号：法海。

　　没错，就是金山寺那位。

　　裴君庙的今天

　　时至今日，东钱湖周边依然散落着许多裴君庙，韩岭、象坎、大堰、郭家峙、后庙湾、范岙岭、横街、城杨都有。仅塘溪一地就有大小裴君庙十余座，鄞州文联学者童均国近年一一进行了走访，并有专文记述。

　　历经时代变迁，氏族兴衰，战火与兵灾，大多数庙宇经过迁址与合并，一地拆毁了，就在另一地重建。人们似乎执着地相信，只要庙在，菩萨在，人就不会散。

　　童均国写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全祖望当年写过碑铭的宝庆庙始建于宋代，是钱湖有史可查、建造最早的一座裴君庙。早期，它是附近各村共祀的社庙，界下有童家岙、上周岙、雁村、夏家、新池头、白岩头等。其中童家岙最大，人口也多，所以庙首常由童家岙人担任。近代以童葵荪（童第周的哥哥）负责时间最长。

　　中间一段时间，上周岙人逐渐发迹，于清康熙年间在村口造了一座同样是祭祀裴肃的宝庆庙。当时上周岙人想问童家岙“分”一尊菩萨去，童家不肯，便约定，只要上周岙人有能力把菩萨“偷”去，就算是上周的。没想到，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真的让上周岙人做到了。后世碑铭里，上周岙自称“第二宝庆庙”，俨然有自得之意。 

　　然而上世纪90年代，兴旺数百年的童家岙宝庆庙因建梅溪水库，被整体拆除。村人几经努力，在旧址附近重建了宝庆庙，但规模和气势远不如前。

　　东钱湖大堰村的前裴君庙也是如此。此庙原在大堰坝碶前门旁，1865年迁至大堰村口。2004年，大堰村因造柏悦酒店，整村拆迁，前裴君庙改做了酒吧。2010年，村人在原址往西笠大山麓另造了一座前裴君庙，用以代替旧庙功能。

　　也有比较幸运的，比如俞塘裴君庙。这座始建于1531年的庙宇几经毁建，于民国初年重新修葺，结构巧妙，雕刻精美，可以说是沿湖十八裴君庙中保存最完整的一座，2013年3月被列为宁波市级文保单位。为此，村里特成立裴君庙修缮委员会，发动民间集资重修裴君庙。2014年1月27日，修旧如旧的俞塘裴君庙重焕光彩，迎来新生。

　　庙会迎裴君

　　与庙相伴而生的还有大大小小的庙会。

　　如邹溪庙的稻花会。解放前每年农历六月十五，人们都会抬着裴君神像出门“巡视”。行会时，裴君神像端坐在精致的板轿上，撑着一把黄龙大盖伞，鸣锣开道在前，热热闹闹的队伍在后。一路锣鼓喧天，铳炮怒吼，弦乐阵阵，人声鼎沸。曾有古诗一首备述其详：“天台一脉到邹溪，五溪兴会大暑前。村村都把裴君迎，稻花香里祈丰年。”

　　行会的时候，还有几个特殊的“犯人”，跟在菩萨的轿子之后。他们或是多病多痛的，或是觉得运气不佳的，身着红衣，戴上枷锁，皂隶押后。是希望通过这一行为，祈求菩萨的保佑。

　　近年，邹溪恢复了中断六十五年的稻花会。裴老爷的坐轿之后，有各村组成的龙船队、舞狮队、腰鼓队、秧歌队、高跷队、鲜花队、花环队、马灯队，有横额、有宫灯、有旗锣。游行的队伍还高举着童第周、沙孟海、沙文求、沙文汉、沙耆、周尧等塘溪名人的画像，一并享受“神仙待遇”。不过，不见了戴枷的“犯人”。

　　又如鹳山裴君庙的青苗会，在每年七月十六，过程与稻花会相似。是因为鹳山农田靠近大嵩江边的中央塘，地势低洼，俗称“湖田”，一年只能种一季水稻。若有蝗虫作乱，村民便颗粒无收。据传，有村民一日梦见庙里的菩萨在除虫，天亮一看蝗虫尽死。于是，信众纷纷助田兴会，名为“青苗会”。

　　大堰村毛竹院下后裴君庙的庙会五年一届。据《鄞县志》载，主要是在八月二十六日左右演戏敬神。今年恰逢其时，村人集资请了两个民营剧团在隐学山庄和钱湖人家两处小区里搭台做大戏。虽是拆迁小区，亦沿用古法。三炷香插在台前，演员正对着神像，做戏给菩萨看。烟雾缭绕，锣鼓喧天，演出最原始的戏曲，泥土的气息，乡间的生死。周边的村民闻讯，三五结伴，踏着晨露来，披星戴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