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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09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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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文英与“重九”词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又到了一年中登高饮菊的日子。

  站在翠微高处,我想起了一位南宋词人:吴文英。他,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是四明宁波人。

  吴文英一生布衣,流寓江南,存词362首。在宋人存词数量排行榜上,仅次于辛弃疾、苏东坡和刘辰翁,位列第四,堪称大家。

  但关于他的生平,却如迷雾丛生,乱云飞渡。就像他的词,七宝楼台,拆碎下来,不成片段。

  吴文英有一首代表作《霜叶飞·重九》,常被编入各种各样的宋词选。择字、时空编排、意境营造、用典都极具个人风格,辞藻艳丽而满目凄凉。

  二九相重曰重九,本应是纾解胸臆的日子。可吴文英的重阳节,不知为何,却始终充满着寂寥与落寞。记者 顾嘉懿

  【解词】

  《霜叶飞·重九》词云:

  断烟离绪。关心事,斜阳红隐霜树。半壶秋水荐黄花,香噀西风雨。纵玉勒、轻飞迅羽,凄凉谁吊荒台古?记醉踏南屏,彩扇咽寒蝉,倦梦不知蛮素。

  聊对旧节传杯,尘笺蠹管,断阕经岁慵赋。小蟾斜影转东篱,夜冷残蛩语。早白发、缘愁万缕。惊飙从卷乌纱去。谩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

  

  这首词里出现了不少重阳节的关键词,如“黄花”“西风”“荒台”“东篱”“茱萸”,末了遥想来年登高,也给人一丝希望。但通篇集结,却有种说不出的伤心。

  离愁如烟云断续,一抹斜阳在经霜的枫林后隐去。“半壶秋水荐黄花”化用苏轼《书林逋书后》“一盏寒泉荐秋菊”意,词人采下秋菊浮泛在酒上,芬芳四溢,本是雅事一件,却以“西风雨”作结,一下把人带到“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意境中。

  “纵玉勒、轻飞迅羽”二句乃是联想,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人都赶热闹,谁会去荒台吊古呢?“记”字以下是回忆。想当年,我也曾醉踏西湖南屏山,携美婢艳姬,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可如今,斯人已远,徒留寒蝉呜咽,倦梦知烦。

  换头三句,转入今情。面对昔日的重阳节,取出尘封的纸笺、虫蠹的毛笔,把过去没填完的词章填好。却不知月色已转东篱,只剩下残蛩低语。最末,反用杜甫《九日兰田崔氏庄》“明年此会知谁健,笑把茱萸仔细看”诗意,把老杜的洒脱情怀,转变为自己的悲痛无奈。“但”与“谩”呼应,均是虚拟语气,通过设想来年欢聚,映衬眼下悲凉落寞。

  通篇今、昔、明时空交错,繁而不乱,有吴词幽邃绵密的特点。

  布衣终身的江湖文士

  在南宋后期出场的吴文英,实在是词坛的一个异数。

  因为他布衣终身,《宋史》无传,甚至连生卒年都不明晰。关于他的生平,后人只能从他的词作和零星记载中感知一二。例如吴文英曾在临安赵知府新建的丰乐楼壁上大书自己的作品《莺啼序·丰乐楼节斋新建》,末署“淳佑十一年二月甲子四明吴文英君特书”。我们这才知道他是四明宁波人。

  但他一生留给家乡的时间和章句很少,多数时光,都消磨在苏杭一带的富贵乡。仅有一次,他送别韩姓友人赴宁波任职,填了一首《木兰花慢》,词中有句“霁月清风,凝望久,鄮山苍”。鄮山位于今鄞州育王宝幢一带。吴文英少小离家,游居各地,寄倚权贵,向来有身世之悲。今天,友人去他家乡为官,勾起他对家乡山水的回忆,那里的树木草卉应该十分苍翠可人吧,一个“久”字,惹人深思。

  还有一种说法是吴文英本不姓吴。据他的文友周密在《浩然斋雅谈》中记载,吴文英与当时的四明文士翁元龙、翁逢龙二人,为“亲伯仲”,即亲兄弟。也就是说,吴文英很可能是过继他姓的一个翁家人。

  过于扑朔迷离的身世,让吴文英其人和他的词一样难懂。他曾先后在贤相吴潜、奸臣贾似道、权相史弥远之子史宅之与嗣荣王赵与芮门下做幕僚,政治取向并不易辨,投靠贾似道的一段经历也常为人诟病。

  很多人奇怪,以吴文英在词学上的钻研精神,才华、学识,深厚的古文功底,何以始终不见功名,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有人说,很可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限制了考试,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他的一生,可以说无限接近政治,但又远离政治。也许他想追求的,只是精致词章,不负心期吧。

  按板度曲的词唱生活

  江南的一草一木,温柔旖旎,和无数少年词客一样,吴文英带着他的浪漫和才情上路了。

  以他的才华,时常会有贵人令他在席间赋词,佐酒助兴。精通音律的他,也自然会与身边的美艳女子,有着亲密的接触和交流。一唱一吟间,群芳侧目。一笑一颦处,百媚皆生。西湖边的青年吴文英就像汴京城里的柳永,收获了春色与秋光,享尽了欢乐与缠绵,也留下了艳句与华章。

  学者普遍认为,吴文英在杭州与苏州都有恋人,杭州的那位被称为“杭姬”,曾与吴文英走过孤山、六桥、南屏,留下回忆无数。十载西湖,傍柳系马,未逃春宽梦窄、瘗玉埋香的命运。佳人早逝,令吴文英心痛不已。

  但我认为,才子的艳情词,未必有特定指向,吴文英所伤悼的,无非是佳人相伴的岁月,未免曲终人散、红香褪尽的结局。千里江南,徒留相思。

  吴文英和周邦彦、姜夔一样,都善于自度新曲,长达240字的《莺啼序·春晚感怀》生生把长调度成了散文,成为宋词长篇之最。

  残寒正欺病酒,掩沉香绣户。燕来晚、飞入西城,似说春事迟暮。画船载、清明过却,晴烟冉冉吴宫树。念羁情、游荡随风,化为轻絮。

  十载西湖,傍柳系马,趁娇尘软雾。溯红渐招入仙溪,锦儿偷寄幽素,倚银屏、春宽梦窄,断红湿、歌纨金缕。暝堤空,轻把斜阳,总还鸥鹭。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水乡尚寄旅。别后访、六桥无信,事往花委,瘗玉埋香,几番风雨。长波妒盼,遥山羞黛,渔灯分影春江宿。记当时、短楫桃根渡,青楼仿佛,临分败壁题诗,泪墨惨淡尘土。

  危亭望极,草色天涯,叹鬓侵半苎。暗点检、离痕欢唾,尚染鲛绡,亸凤迷归,破鸾慵舞。殷勤待写,书中长恨,蓝霞辽海沉过雁。漫相思、弹入哀筝柱。伤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断魂在否?

  吴文英留下的360多首词作中,关于情词的描写,多达四分之一。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劳燕分飞,他却一次次回想,元夕日、寒食日、重午日、七夕日、重阳日……每当他赏梅花、荷花、菊花、芍药、海棠,都会不自觉地嵌入爱人意象。惆怅双鸳不到,幽阶一夜苔生。

  另两首重阳词

  吴文英之于宋词,既是一道坎,也是一段传奇。

  他的词过于绵密、晦涩,并不易读。对于吴文英的评价,历来分歧很大。与吴文英同时代的尹焕说:“求词于吾宋者,前有清真(周邦彦),后有梦窗,此非焕之言,四海之公言也。”可见吴词的“即时效应”。宋末元初的张炎则对他兼有褒贬:“吴梦窗词如七宝楼台,炫人眼目,碎拆下来,不成片段。”

  但张炎却认为吴文英有一首《霜花腴》写得很好,为梦窗词的压卷之作,正好也与重阳有关,全名为《霜花腴·重阳前一日泛石湖》:

  翠微路窄,醉晚风、凭谁为整欹冠。霜饱花腴,烛消人瘦,秋光作也都难。病怀强宽。恨雁声、偏落歌前。记年时、旧宿凄凉,暮烟秋雨野桥寒。

  妆靥鬓英争艳,度清商一曲,暗坠金蝉。芳节多阴,兰情稀会,晴晖称拂吟笺。更移画船。引佩环、邀下婵娟。算明朝、未了重阳,紫萸应耐看。

  这是一首吴文英的自度曲,词谱仅此一体。泛舟石湖的快乐转瞬即逝,明日重阳又该如何?吴文英想过节又怕过节,重阳成为勾起他伤感往事的因由。

  张炎以后,吴文英一直处于被理解和被曲解中。直到强调比兴寄托的清代常州词派兴起,将周邦彦﹑辛弃疾﹑王沂孙﹑吴文英列为“宋四家”,把吴词捧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而到王国维、吴世昌时,又对吴文英词多加贬抑。历史上,很少见到这样被褒贬不一的词人。

  吴文英还有一首写于“闰重九前一日”的《声声慢》为后人编写他的年谱起了关键作用。学者推测,吴文英所说的“闰重九”年应为理宗绍定五年(1232年),如此前推后敲,基本判断吴文英应生活在1200年至1260年间(夏承焘《吴文英系年》)。

  他死后不多久,一场毁灭性的战争,横扫了江南故国的百年繁华,南宋宣告亡国。吴文英的晚年,不知所踪,全祖望猜他“困踬以死”,实则充满悲悯。

  吴文英所处的南宋晚期,是一个“无限妆楼尽醉哗”的时代,有人说,吴词背后隐藏着对国家命运的预言,鲜花着锦,烈火焚心,极其绮丽而又支离破碎。后人想要读懂他,只能手握一卷朦胧词作,来到这座七宝楼台前,捡拾词人曾经的段段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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