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父亲还在世。周末我去看他，坐在他卧室的床上，给他嗑瓜子。他靠着被子看着电视，不时把我嗑好的瓜子塞进嘴里。

    父亲满口的牙都是后镶的，吃瓜子很费劲，可他还是喜欢有几粒瓜子含在嘴里，慢慢地嚼。这是我和父亲的幸福时光。

    能干又有趣的爸爸

    看完《摔跤吧，爸爸》，闺蜜说，她父亲就跟电影里的那位摔跤手一样，严厉到冷酷。我说，我比你幸福，我的父亲是个有趣的人。

    他不太会教育孩子，只要不出格，都是孩子高兴就好。有一次，淘气的哥哥翻墙偷了隔壁黄奶奶家鸡窝里的蛋，煮了跟小伙伴分享，爸爸也没打骂他。只是带他去向黄奶奶认了错，赔了钱，告诉他，喜欢的东西要买，或者交换，白拿人家东西就是强盗。从此哥哥再没偷过蛋。

    爸爸很会玩，善于发明各种小玩意。我们小时候没什么玩具，他看见城里的孩子们玩皮球，也买了一个给我们。没多久皮裂了，球瘪了。他向人家要来一种黑漆漆的油料，揉啊揉，揉成球形，上了颜色，扔起来弹力也很大。

    男孩们爱玩小手枪，爸爸为此特意跑到同事家，因为他家有花梨树。父亲要了一小截木头，给哥哥做小手枪。有了这把小手枪，村里许多小朋友都仰视哥哥。

    父亲的玩具总是信手拈来。吃剩的鸭蛋壳，他几下把壳的下端剥得只剩一层软皮，在软皮上画上笑脸，用嘴在另一端的洞口吹，软皮一会鼓起，一会落下，笑脸便一会出现，一会收回，逗得我们乐不可支。我们跟他到地里干活，捉到个金牛，他能马上用草棍儿编个好看的笼子圈起来。笼子上还带个把手，提着觉得特阔气。

    爸爸不太敦促我们学习，但他会告诉我们，知识最重要，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不讲太多的道理，可是我们喜欢他。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爸爸负责有趣，而我们负责成长。

    父亲为我做高跷

    小时候过新年，村里总会来扭秧歌的，踩着高跷，戴着头饰，花枝招展。我觉得那特美，特羡慕，回家哭闹着要。

    妈说，你身体不好，扭不了秧歌，更踩不了高跷。我闹情绪，不吃不睡，母亲要打我，父亲说，孩子就这么点愿望，他去想办法。最后父亲花了两元钱，也就是家里一年买盐的钱，为我买了一根长木头，借了木工工具，下班就在院子里给我做。不会使刨子的他，把手都卡破了，但总算做成了。他又让母亲拿出陪嫁的绸布被面，给我做裙子。母亲说，你怎么这么惯孩子？父亲说，孩子嘛，不就得惯着？等她长大了，咱们想惯也惯不着了。

    那天晚上父亲干完活，帮我把高跷绑上，再细心地系上裙子，扶着我在炕和柜子之间来回练习。可是走了几天以后，我还不能熟练掌握，就不耐烦起来，死活不练了。晚上爸爸问我，还踩高跷不？我摇摇头。母亲嘲笑他，这回好吧，费那么大劲，孩子就玩几天，说了不让你花那个钱，费那个劲，你不信。父亲却把高跷拾掇好，对母亲说，孩子玩几天也值，她玩过了，满足了；没玩着，长大了，心里也遗憾。

    他的心愿永成遗憾

    有一天，我坐在床上帮父亲嗑瓜子。

    他说：“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儿。”我问：“老爸又琢磨什么呢？”他说：“我看上一样东西。就是那种老年代步车，我看挺好。那车多少钱？”我心里一动，老爸怎么喜欢上这个了呢？就说，“钱没多少，三四万块吧。”“哦！”父亲有点沉吟，“那也不便宜。”我说：“是，还行吧，比其他车子便宜。”父亲说：“我想买一台，没事的时候可以出去转转。”他像孩子似地瞅着我。我说：“爸，车子我给您买没问题，可是您的腿，行吗？”父亲十多年前中风，虽然康复，可是从那以后行走要借助拐杖，自然走不太快，手脚配合也不太好。父亲说：“没事儿，我走路不行，但开代步车没事儿，再说那车没难度，就是不用蹬的自行车。”我心想，哪有那么简单。可是我不想过多提及父亲的身体并不适合开这车的事实，于是说：“我打听一下吧，看看什么样的车子适合您。”

    然后我们继续别的话题。我边跟父亲说话边想，恐怕政府也有政策，不允许爸爸这样年纪的老人开车上路，即使是老年车。过了几天，父亲打电话给我，还问那台车的事儿，我只好推说忙。以后爸爸没再问起，可是有一次姐姐对我说：“咱爸让你买代步车的事儿，你给忘了吧，那天爸爸还问我。”我说：“姐，那车咱爸开不了，他腿脚不行，再说国家有政策，他那个年龄不能开车。”说的时候，我心里多少有点没底气，因为我没去相关部门问过，但我猜测应该不允许。又过了些日子，我去看父亲，他不爱跟我说话。我陪他在床上坐着，他只是看电视，既不看我，也不问东问西。我心里知道他想代步车的事儿，就说，“爸，我打听了，开那样的车子政府有年龄限制。”他“嗯”了一声。

    后来我知道，父亲偷偷托保姆打听了，那时候还没有年龄限制这条政策出台。但父亲孩子气地跟我要了几回，我没给买之后，他就再也不提了。我现在想，如果父亲还在，我一定给他买，如果他不能开，哪怕让他看着开心也好。

    那时候我一直觉得父亲的想法太孩子气，还想，父亲真成老小孩了。可是，即使是老小孩，又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