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陈柏清 记者:顾嘉懿(整理) 插画:章丽珍 笑起来像棵柿子树 繁姐是我二姨的独生女。她性格平和,不苟言笑,但笑的时候就像一棵果实累累的柿子树,敦厚而灿烂。大多数时候,中等身材、五官平淡的她不太容易被人注意到。 繁姐很晚才结婚,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这令大家奇怪又不奇怪。奇怪的是繁姐为人稳重厚道,家务活是一把好手,又孝顺,怎么就没人追求呢;说不奇怪,是因为大家又觉得繁姐太老实了,就像那句老话,“好汉没好妻”,用在女人身上也一样。长辈们都说,繁姐就是太好了。二姨夫卧床多年,都是繁姐一人照顾,因为二姨有眩晕症,累一点就会犯病。 直到二姨夫去世的第二年,繁姐才出嫁,对方是二婚,带着个女孩叫梅芽,梅芽的亲妈抛夫弃女出国了。 宁可自己不要小孩 女儿一嫁人就当后妈,二姨为此好几夜没合眼,可繁姐喜欢呀,看繁姐带着梅芽欢天喜地的,二姨不过在夜里轻叹几声,也就认了那孩子。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二姨也不能管女儿家的事情。也就是刚刚结婚那阵,大家看繁姐带着新婚丈夫到各家认亲戚,后面还跟着个十多岁的姑娘,多少有些不适应,但时间一长,大家都不再在意了,觉得等繁姐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对梅芽也就淡了。 可两三年过去,繁姐一直没见动静。后来二姨逢人就说,阿繁这个死妮子,怕人家孩子受委屈,宁可自己不要小孩。大家听了,将信将疑,但也都很惋惜,小地方的女人没个自己的孩子,终究不是一回事儿,中国人讲究养儿防老,姥姥就说,羊皮贴不到狗身上,别人的孩子,怎么对她好或者她对你好也就那么回事儿。可是任谁劝,繁姐都只是呵呵一笑。仿佛不要孩子这件事已经沉到十万八千里的海底,永远捞不起了。 梅芽上了高中,学习成绩很好,繁姐嘛,每每见到人,都会欢欢喜喜地说一回小梅芽,大家也为她高兴,二姨更是盼着梅芽考上大学,这样繁姐可以要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有一天繁姐突然哭着回来了,当时我正要去上班,遇见她,跟她说话,她愣了一下,抬起头匆匆嗯了一声,就跑进了二姨的院子里。晚上回来,我才知道,繁姐的继女梅芽不知怎么患上了间歇性狂躁症,学也上不了了。犯了病,还六亲不认,见谁都打,繁姐被打得身上好几块瘀青。 几天没见,繁姐好像老了十岁,憔悴在脸上清清楚楚地铺陈着。大家暗暗叹息,怎么好人没好命呢!也有人劝繁姐,你又不是她亲妈,还是二婚,趁早离开这个火坑吧,又搭精力又搭钱。可是繁姐只有一句话:“那样的事儿,我想都没想过。”我也听见二姨为这事跟繁姐吵过,但都不奏效。那次在大门口见到繁姐,她回来搬救兵,请二姨去帮她照看一会梅芽。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好,倒是繁姐拉住我的手说,没事儿,清妹,梅芽好多了,放心吧,孩子能好起来。我赶紧点头,真心实意地祷告了好一会儿,希望梅芽快快好起来,繁姐也可以过几天好日子。 梅芽的病终于好了 繁姐的遭遇实在是太坎坷了。 一晃好几年过去,我嫁到了外地。有一年回家过年,和母亲闲聊时,母亲像突然想起一件重大的事情般一拍大腿:“哎呀,有个喜事儿我还没说,你繁姐家的梅芽病好了!”真的吗?我也很开心,脑子里立即浮现出繁姐那憔悴的脸。可不是嘛!母亲说,针灸好几年,可遭了罪了,家里的钱也花了不少。我说,好了就好呀。 第二天我去看繁姐,还没到她家门口,就看见她领着梅芽走出来。繁姐鬓角的白发有些刺眼,但笑得还是那么敦厚灿烂。梅芽比繁姐都高了,娘俩牵着手。我迎上去说话,繁姐让梅芽喊我清姨。梅芽听话地喊,就是看上去有些呆呆的,但繁姐却亲昵地摸摸孩子的头,像看珍宝似的。她又拉住我的手说:“清妹,你多待几天,我知道你是心理咨询师,我还有问题想请教你。我先送梅芽去练瑜伽,孩子吃药身体虚,医生说要多锻炼。”我赶紧答应,请她们先去,别耽误了时间,我知道瑜伽课收费很高的。 看着繁姐的背影,我心里五味杂陈,既为梅芽病情好转替她高兴,也对她遭的这些罪充满同情。毕竟人只有一辈子,别人在享受人生的时候,我的繁姐却在为别人的孩子受着累,操着心。可是,走着走着,我又觉得自己想得不对,我想起刚刚见到繁姐时她那清澈的眼神,一点没有抱怨和忧郁,生气勃勃的,像早晨花叶上的露珠般明亮,这可不是自怨自艾者的眼神啊。 是什么使繁姐屡屡经受磨难还能如此乐观?那是一颗善良有爱的心吧。因为她从未把梅芽当做继女,所以梅芽的苦痛她感同身受,一个与孩子同呼吸共患难的母亲怎么会有抱怨?有些时候,苦难也许是命运给善良的一种考验,一颗充满爱的心,什么都应付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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