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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池一家。 |
B 涉及生计,不能随性 粤语里有一俗话:一鸡死一鸡鸣,是说有生有死,才会生生不息,我觉得这句话放在父母那一代的身上也妥帖。改制下岗后,他们反而搞到了一个小摊位,拖到国道边上,卖点广东传统的特色甜品,像烧仙草、绿豆汤之类的,虽然辛苦但维持生计是可以的。 伴着蝉鸣和喇叭里的吆喝声,此刻忙着招徕生意的父母却不知道,我们兄弟姐妹捧着搪瓷碗里的烧仙草,眼睛里看到的全是来自他们对小本生意的兢兢业业。 甜品生意在外行人看来,可能是一种悠闲、无压力的工作。只需要将准备充足的原料放入锅中小火慢炖几个钟头,再放进冰箱里放凉,就能吃到一碗冰镇解暑的夏日饮品。可周家烧仙草的出炉过程却截然不同。凡事只要涉及生计,哪里会如此轻松随性呢,尤其是变成了一件养家糊口的法宝之后。自从做起了烧仙草,父亲每天晚上都要熬夜,忙活到凌晨3点才能爬到床榻上睡一会,天蒙蒙亮就挑着两桶烧仙草急急忙忙地赶到摊位上。广东的天气常年闷热,所以烧仙草必须得就着凉意吃。上世纪80年代初,冰箱还是“万元户”家庭的配置,小县城里很少能够看到,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冰箱,生活条件不好,父亲就只能从古井里打水,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父亲打水的情节,只记得在回来的路上因为脚下不时地打滑,父亲几乎是踉跄而行的。甘甜的井水被一勺一勺地倾倒进瓦缸里,父亲舀水的动作就显得格外的笨拙,身子会配合手上的动作一摇一摆,极不和谐。后来我懂事后学到“蹒跚”这个词,脑中便会浮现出父亲这一系列的动作。当最后再拿熬制好的烧仙草泡在井水里时,第二天才会冰冰凉凉。 在我的记忆里,年复一年,不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父亲少有休息的时刻。摆摊回来又要准备明天份例的烧仙草,所以晚上不到8点就开始下锅煮凉粉草,到了晚上12点左右等汁液熬得浓稠了些,再花上3~5个小时去煮米浆,直到半夜我在睡迷糊时还能朦朦胧胧看到父亲把仙草汁和米浆搅拌在一起的背影。为了不吵到我们,他只能慢慢地搅拌,实在犯困就坐在旁边打会瞌睡,但幅度一大难免会烫到手,我见过好多次他被烫到惊醒的样子。 摆摊摆了几年后,他们觉得开茶餐厅更好,就在福宁街上开了一家“福宁饭店”,一干就是20多年。我也是从这家茶餐厅里走出去的,经年累月,辗转几许,在宁波重开了祖辈的“长年粥皇”,延续下了这份周家与餐饮的渊源。 当我以为还可以把工艺传承下去时,却发现如今很多商家竟然拿勾粉兑现的烧仙草做卖点。想想那些花几个钟头辛辛苦苦熬出来的传统手作,居然成了有悖餐饮商业化发展的产品,一时竟有点晃神。倏忽间想起广东潮湿的阴雨天,父亲总是皱着眉头把凌晨辛辛苦苦才熬好的烧仙草整盘整盘地倒掉,小时候的我并不理解,而现在,“这一把算盘两边都得拨啊,算算自己的,也要算算别人的。”回家后父亲总是对着他念叨不停,细细想想,他的苦口婆心下操持的是世世代代周氏族人对待餐饮的理念啊。在餐饮的这条康庄大道上,父亲所赋予我的深度和广度,没有一本哲学书籍比他更周全了,也没有什么榜样比他更能言传身教了。 C 退休生活,顺遂平和 继承祖业后,父子间的对话里难免不会提到“传承和发扬”这个话题,一代有一代的使命,我父亲没把这事儿看得那么重,相反,他更关心生活。前一段时间,他开始嘘寒问暖,逮着机会就劝我:“做餐饮要舍弃很多东西,这些我都知道的,但这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是多顾顾家,多关心下你妻子和儿子。”父亲的语重心长,却总是被描绘得如此平铺直叙、轻描淡写,可又没有人能清楚掌握这几句话背后所需要的力度和气量。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平行时空,那在那一个空间维度里,父亲很有可能没有跨进餐饮行业的门槛,我暗自笃定:他一定会成为书法家或者画家。在广东美术学院的芭蕉树下写生,在大学课堂里听教授的话认真做每一行笔记,他削铅笔的样子不太灵活,身体会配合手上的动作一起摇动,一来一回一来一回很有节奏感,他画的画有罗中立的风格,属于写实派……他依然会支持我的创业,依然希望自己的儿子在餐饮这条路上越走越坦,越走越远,并且一直保持着那颗来自不易的赤子之心,同时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自从关掉了经营20多年的茶餐厅,父亲的生活明显惬意起来,他和普通的老人家们一样,茶余饭后唠唠家常,喜欢在家里追追剧,也会去小区楼下散散步锻炼锻炼身体,衣食无忧,一切顺遂平和。老爷子理想的退休生活也勾画地十分清晰,在家帮忙带带孙子,逗逗孙子开心,陪着孙子咿呀学语,看着孙子一点一点长大,他现在的生活重心俨然放在了下代们的身上。看着父亲在他孙子面前挤眉弄眼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爱玩花样的老顽童。为了方便照顾孙子,他和母亲一起搬到了宁波,一年12个月会花上10个月住在宁波,花上两个月回趟广东,每次问他坐飞机会不会太累,他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孙子傻乐。 岁月如河,湍湍而流。他和他那一代的人终究是不甘心地老了,人上了年纪顾忌也变少了,念头也会纯粹。比如,现在这几天,还处在正月里,一家子饭前围聚在圆桌旁边,这是一年里难得的团圆,过来有人问到孙子的未来,“是希望他子承父业,再创辉煌吧?” 父亲说:“没想那么多啊,简单点就好,简单就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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