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王心怡

    刺青师郭兴乐在做这行前，对纹了身的人，是打心底发怵。

    记得小时候，他跟着父母去澡堂子，边上壮汉纹了满满一后背，水汽氤氲模糊了图案，他看不太清，也不敢看，甚至连下水待在壮汉旁边泡着，也是不大敢的，就这么憋到了壮汉离开水池子。

    后来，他常常在夜市排档瞅见，那些光着膀子，操着啤酒瓶子，大喊大叫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纹了东西，他自然而然觉得：“只有社会混混才会去纹身，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话很快就被自己颠覆。

    误打误撞

    若要深究，郭兴乐对纹身刺青的第一印象其实没错。

    BBC记者在纪录片《极道的死亡标记》（Marked Death of Yakuza）中采访了一位纹身师，他曾是日本某黑帮成员。据他说，人们在成为黑帮成员以前，都会花很长时间在自己身上刺满纹身，它意味着痛苦、流血和不可回头。

    尽管日本人纹身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一万年的绳文时代，但当今日本人对纹身的理解来自江户时期左右。那时候，纹身是一种处罚罪犯的措施，日本当局会根据犯罪类型和量刑轻重，在罪犯的手臂、手腕、额头或面部等显眼位置刺青。

    18世纪后，纹身在日本逐渐恢复了它的装饰意义。“装饰意义”，也是郭兴乐现在对这一行的理解——不排除来纹身的中有我们所谓的“社会人”，但更多的人其实是出于对美的热爱。

    某种程度上来说，纹身和纹眉、隆鼻、拉双眼皮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一个往脸上动刀，一个往身上走针而已。

    不过，郭兴乐最开始还是因为纹身赚钱。原先，他在苏州一家工厂当生产线组长，管管底下流水线上的工人就行，日子轻松但一眼望得到头。

    辞职当晚，他误打误撞跑进了一家刺青工作室看热闹，不看不打紧，一看着实震惊了他，“纹十公分大小的玫瑰收费一两千，这钱好赚。”

    好赚是不假，但前提是有手艺，什么都不会的郭兴乐干脆交了5000元学费跟着老板学，老板牛皮吹得很大，十五天包会，一个月出师，可半年过去了，他只学了给纹身机装针、消毒。

    他拿自己当试验品，在脚踝处用纹身机扎了一朵荷花，说是扎，是因为他在当时根本不会纹身手法，也不懂怎么控制力道，完全凭感觉，明明想画的是夏日里盛开的荷花，家里人看了却说是枯荷，这让他郁闷了很久，也让他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于是，他继续砸了10000元到嘉兴的一家专业店里重新学，从理论开始，消毒、构图、绘画等环节一个不落。一般来说，纹身师往往都会在纸上按照客人的意思画好图案，再用专业的器具拓到皮肤上，最后才用纹身机绘上线条和颜色。

    对他来说，最难的地方还在构图绘画上。

    并非科班出身的他，以前也就是在美术课上涂涂抹抹的份，一下子要画出个栩栩如生的物什儿，这可难倒了他。整整两个星期，他就扑在桌前画凤凰，画了擦，擦了画，几次都卡在了神态的地方。

    他想把这只凤凰的神情画得温柔点，适合纹到女孩子身上，可怎么下笔，出来的都是凶神恶煞、戾气逼人的凤凰，“自己这关都过不去，更别提拿给师父看了。”

    手艺活，除了日复一日地练别无他法。纸上功夫娴熟后，他还不能直接在皮肤上上手，师父甩给了他一摞人造皮，在人造皮上扎针走线，练习力道和肌肉记忆，师父说的一句话始终言犹在耳：“只有在与人皮70%相像的人造皮上做到线条一次过，你才备了入行的资格。”

    独当一面

    纹身分写实、小清新、美式、肖像、东方传统等几个流派。东方传统主要以中国和日本为主，大约在公元前300年前，中国出现早期纹身，唐宋时期纹身（当时称之为花绣）为鼎盛时期；而日本的武士常在身上纹鲤鱼、龙、老虎等图案，这些图案经常周围是有规则的波浪、条纹和花，且多为浮士绘风格，构图饱满，颜色厚重，还能再细分开去。

    郭兴乐学的是新传统，较之于传统风格的“鱼就是鱼，花就是花”的画法，新传统会在鱼和花的周边点缀上更艳丽、丰富的穿插物和配饰，使之浑然一体。也就是说，刺青师除了绘画之外，还要有精妙的创意。

    学成出师的郭兴乐辗转来到宁波，大约是今年过年的前三天，在解放南路边的巷子里盘下一个店面，他还是太生疏了点，寻常一千来块能租下的地方花了他两千。

    不过，当整个城市都渲染着一种归乡情绪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他迫切地需要在一个新的城市里站稳脚跟，靠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室。

    郭兴乐坦言，开店后最大的不同是心态变了，“以前还是学徒的时候犯错了有师父在前面顶着，现在都要自己扛。”

    他接过最磨人的活反倒不是纹整个背部的图案，而是在手腕上，纹一个林俊杰的缩写JJ，只有芝麻粒大小。其实写写两笔就写完了，还不用上别的颜色，郭兴乐信誓旦旦，琢磨着这钱容易地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但当针沾上墨水往皮肤扎下的一瞬间，他傻了眼，墨汁透过针帽不住地往外流，晕开几乎都盖住了图案，他的心脏“咚咚咚”地都快跳出喉咙来，还是得面不改色地先稳住客人。

    他打算搏一搏，把装在纹身机上的针调长，再往客人皮肤上多抹了些凡士林，当针穿过凡士林扎下去的时候，多余的凡士林就把针帽给堵住了，墨水便不容易带下来。这一做，就是两个小时，通常两个小时都够他画幅巴掌大小的图了。

    见的客人多了，听到的关于纹身的故事也就多了。有客人的泰迪狗出车祸死了，找他纹个小狗，有客人的女朋友名字里有“燕子”两个字，他给纹了只小燕子，有客人从前养的白狐狸丢了，让他纹上狐狸的模样……诸如此类的暖心不在少数。

    对于想要了解的职业，他提到了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