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严瑾

    受访人：孙善根

    宁波大学宁波帮研究中心主任、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的教学与研究，研究重点在于宁波商帮与近代宁波。迄今已出版（或发表）《宁波帮大辞典》（主编）、《民国时期宁波慈善事业研究1912-1936》《钱业巨子秦润卿传》《走出象牙塔-蔣梦麟传》《邓小平与宁波帮》《近代宁波籍买办群体的兴起》等论著40余部（篇），而整理出版的宁波帮与近代宁波文献资料近千万字。近期，他主持的课题《近代宁波商帮史料收集与整理研究（1840-1949）》已成功获批立项为2017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

    卷帙浩繁的史料

    自1986年杭州大学硕士毕业以来，孙善根便在刚成立的宁波大学开始了历史研究。早年，他的研究对象是浙东文化。不久后，他发现，相比较“形而上”的思想史、学术史，宁波历史上最贴近国计民生、最有地方特色的，还是以经济为中心的商帮文化。于是，从上世纪90年代前后，他便开始把研究方向转向宁波帮研究。

    刚接手时，呈现在孙善根眼前的是一大片研究空白：“在1984年邓小平提出要动员全世界宁波帮来建设宁波之前，国内学术界对这块领域还讳莫如深，所能看到的大多只有第二手资料。”

    缺乏第一手史料怎么办？那就自己去走访宁波帮后人，自己去各地查阅文献，甚至自己出钱去四处寻找、购置。这些年来，他与许多宁波帮后人保持着联系，通过他们收集散佚各地的物件。在这些物件里，有书信，有票据，有手稿，有碑刻，其中，令孙善根印象最深刻的物件之一，便是近代上海著名钱业领袖秦润卿的日记。

    孙善根回忆道，他曾于2007年完成出版了《钱业巨子秦润卿传》，在书稿完成前就知道秦润卿有记日记的习惯，但后人似乎都不清楚日记的踪迹。原以为日记或已散佚，没想到传记完稿后，孙善根有一次去了浙江图书馆史籍部，有了意外的惊喜——秦润卿从1936年至1950年用小楷书就的《抹云楼日记》手稿，赫然出现在了眼前。

    更出乎意料的是，身为福源钱庄董事兼督理，且在此期间身兼宁波旅沪同乡会、四明公所，以及家乡宁波等地多个公益慈善机构董事或董事长等职的秦润卿，竟能保持每天写日记的习惯，还会经常阅读《史记》等名著并加以评点。

    孙善根不禁感叹：“这份日记，我已经看了五六遍，爱不释手。”所谓观其言，察其行。对于孙善根来说，不仅能从中走近这位“上海钱业第一人”的所思所想，还能管中窥豹时代的变迁和近代宁波帮的真实面貌。

    秦润卿在1943年某日写道：“十月九日，晴。访吉生。傍晚，往四明公所议事。夜，读《史记·孟子荀卿列传》。孟子事只略写虚写，中间出商君、吴起、孙子、田忌之徒，籍为感慨。”

    “从日记、手稿、书信中，能窥见当时宁波帮的关系网络和社交圈子。”在秦润卿的日记里，提及“同乡会”的就有160余次，详阅文本可知宁波商人以地缘为纽带而具有的强大组织力与凝聚力。在日记中，还可以明显看出，秦润卿的事业重心已转向教育、救济等公益慈善事业。

    值得歌颂的人太多了

    越是积累，孙善根越是发现，“近代宁波商人中值得歌颂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中国红十字会的缔造者沈敦和、西药大王项松茂、保险大王胡咏骐、汗衫大王任士刚、芯片大王张忠谋……每一个人都有令人唏嘘的故事。

    “比如西药大王项松茂，学徒出身，开办了五洲大药房，企业做得很好，甚至在当时发行了股票。他的社会责任感也特别强，“九一八事变”爆发后，自己组织了一支抗日自卫队。上海“一·二八事变”爆发后，他的员工被抓了起来，他听说后义愤填膺，亲自前去营救，却不幸被捕杀害，尸骨无存——真的是一个勇于担当、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是一个大写的中国人。”孙善根补充道，“他的事迹至今还没有被家乡人民所了解，如果拍成电视剧肯定很精彩。”

    甚至那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背后也有不凡的故事。如李达三爷爷的兄弟李志方，也是一位从宁波走向上海、回馈乡里的宁波帮人士。孙善根说，他曾经问过李达三先生，李先生一听起李志方就竖起大拇指，说李志方是他们东钱湖沙家垫李家的大恩人，是他把他们李家推向世界。李志方从事的也是轮船行业，在家乡做了不少类似“乡村振兴”的事，改善了当地如厕的环境和饮用水以及交通的条件，还办学校、办医院。

    在孙善根眼里，宁波帮商人是“最会搞市场经济”的，他们的作为与当今许多企业家的成就相比毫不逊色。当年宁波帮商人的很多创举，甚至超乎我们现代人的想象。如民间邮局“民信局”、保险是洋钱做空机制……这些在当代商业中盛行的模式，宁波人早在晚清时宁波人已做得风生水起。

    同时，由于西方文明的传播与传统儒家文化的影响，慈善公益更是镌刻在了他们的脑海。包玉刚、邵逸夫、王宽诚，赵安中、李达三等的善举与历史上宁波商人的作为一脉相承。正是他们的乐善好施，让家乡的教育事业、公共设施永远铭记了他们的馈赠。

    而宁波帮商人们的起家，离不开“一步一个脚印”，低调务实。宁波帮商人郑章斐出生在宁波樟村，他从上海亨得利的钟表学徒做起，成了一名修表高手后，才把生意开到了济南、青岛，成了大名鼎鼎的济南“亨得利”钟表行创始人。而他的儿子郑哲敏同样专心致志，身体力行地投身科研，方能成为中国爆炸力学的开拓人，在学界取得丰硕成果。

    为什么宁波帮商人能有成就？“因为他们沉得住气，甚至一辈子就做一件事。”孙善根感慨道，除了近现代宁波商人，被认为是当代华人最有成就的“芯片大王”张忠谋，中国第一个诺贝尔科学奖获得者屠呦呦，都是以这种“从一而终”的专一精神而成就大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