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东/文

    “独自一人时，我也会害怕窗外的黑暗。”

    苏联诗人叶·卡拉肖夫的诗作《在边缘》里有这样一句。

    是的，他说的对，独自一人时，我也会害怕窗外的黑暗。卡夫卡在他的名篇《洞穴》中，把那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通过鼹鼠的心理和行动描述出来。更何况，我们生活的世界，还有我们已知的必须每天面对却无法战胜的利维坦带来的恐惧。到我这个年龄读书，知识的拓展已经只是阅读过程的一个附加，而不是主要目的。如果说我阅读还有明确的追求，除了为特定目标（比如某个主题写作）的资料搜集，其实只有一点，就是形而上的追求，坚定自己的自我——尽管过去生活的历练，很多东西已经确立，但毕竟这个社会有太多的诱惑，这诱惑，其实就是一种“窗外的黑暗”。毕竟，人性复杂，我看到了许多大人物到最后，放弃了一辈子追求并珍视的东西，走上了自我背叛之路。所以，对自己珍视并坚持的东西，仍然需要天天提醒，月月提醒，年年提醒。这是独自一人时，“害怕窗外的黑暗”的真正原因。而随身带着书，会给自己一种提醒，一种自我规训。

    冯友兰先生在谈到哲学学习的意义时曾说，哲学是要“使人成为人，而不是成为‘某种人’”。套用他老人家的话，阅读，也就是要让自己成为自己，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一个伟大的作家，你读过他的作品后，对人生的处理方式会不一样的，这是文学的力量，更是心灵的力量。就像布罗茨基在谈阅读普拉东诺夫的著作时说的，合上这些书，就像换了一副脸庞。

    腹有诗书气自华，有华光，黑暗自然远遁。这个时候，无论窗外有多黑暗，你还会害怕么？

    阅读，其实就是寻找让自己发光并在黑暗中照亮自己的那颗星。

    1， 《南十字星共和国——俄国象征派小说选》 费·索洛古勃、瓦·勃留索夫和安德列·别雷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我读过许多俄国小说，托尔斯泰、果戈理、契诃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也抄读过不少俄国象征派诗人的诗，本书三位作者索洛古勃、勃留索夫和别雷的诗我都抄过，但他们的小说，是第一次读，非常陌生，与熟悉的俄罗斯苏联小说风格迥异。

    迥异在何处？就是书中辑录的象征派小说，在“现实世界和小说所创造的世界之间，在事实与梦境之间，在生活与幻想之间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可言”（勃留索夫），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并不重要，“幻想与现实，梦境与事实之间并不存在坚固明确的万里长城”。

    但是，并不是说象征派小说就远离了现实，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他们一样，象征派的小说同样植根在现实生活中，正如勃留索夫所言，是“透过单个心灵的棱镜来折射事件。”就像本书辑录的那些小说，不正是现实生活中的变形吗？比如《南十字星共和国》，乃是现代反乌托邦小说的先声——按王小波的说法，像扎米亚京的《我们》，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奥威尔的《1984》这三本小说，不是乌托邦，也不是反乌托邦，于我们，就是历史，就是活生生的生活一样，《南十字星共和国》里所描述的导致灾难后果的日常生活，何尝不是！描写1905年俄国革命的《最后一批殉难者》以及另一篇《善良的阿里德》所叙述的场景，我们又何尝陌生！而书里边的《镜中人》、《小矮人》（变形记）等，同样也会让人感到深刻的恐惧。

    2， 《基督教概论》 袁定安著 1947年上海商务印书馆万有文库版 

    本书清晰地梳理了基督教及其流派的来龙去脉，简洁却理路清晰。作者在前言“著作的起缘宗旨与态度”中介绍：“‘一事不知儒者耻’；吾人今日而欲为彼博大精深之儒者，当然力所不能，惟于此曾为西洋文明动力、而又与我国已发生关系之世界宗教，倘无些微常识，又岂学子所宜？在下故用贡其研究一得之愚，俾读者借斯简编，察验二千年来基督教之来龙去脉、内容真像；是非善恶，概不加以主观判断，专从客观事实述出，留待读者自裁。”

    本书是竖排繁体字，是不久前书评人绿茶君赠送我的，纸张已脆，翻看时容易损坏。

    作者袁定安先生何方人士，少有介绍。我检索到袁先生乃湖南邵阳人士，是基督徒。但正如前录前言之语。袁先生并非为传教而写，而是为了介绍研究。1949年后袁先生在湖南邵阳的中学执教。除著有本书外，袁先生尚有《犹太教概论》（1935年上海商务印书馆）、《论语与做人》（1940年上海世界书局）等著作。

    3， 《霓虹灯外──20世纪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 卢汉超著 山西人民出版社

    这本书从那些逐梦的乡下人成为大都市小市民的生活，勾勒了上海，这座中国最西化、最现代化、最工业化、最商业化的城市，小市民的生活传统如何被改变被保存，如何和政治及西方的影响一起，塑造了当年世界最繁华的都市之一并且自己是如何改变并依然保持了自己的传统，直到1949。

    拿破仑说英国是小业主的国度，但小业主成就了日不落帝国。而上海，小市民在上海发展过程中，奠定了上海成为一个匪夷所思城市的牢固基础。这是旧时代的中国梦。

    在今天这个追逐都市整齐划一的时代，这本非精英英雄视角的书，意味深长。书中谈到1990年代开始“回到”过去的做法，是失去的60年，而如今，我们的城市生活可能正在重新失去……

    上海古籍出版社曾在2004年出版过此书。

    4， 《哲学的指引——斯多葛哲学的生活之道》 马西莫·匹格里奇著 未读·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你不能搞混两样东西：一是你终将胜利的信念——这是你最输不起；二是训练自己直面残酷现实——无论现实有多么残酷。”

    这句话引自《哲学的指引——斯多葛哲学的生活之道》，版权属于美国军队中将斯托克代尔，他在越战中被击落作为战俘被关了7年，奄奄一息，最后活了下来，作为斯多葛信徒，他说的这两句话，是非常适合作为今天我们应该遵循的准则。

    终将胜利的信念我有，即便死了没看到接近理想的社会，这样的信念也不会破灭；直面残酷的训练，每天都在做，我能，但我们身边的人未必。但我们必须直面残酷。

    最近连续读了几本与斯多葛哲学相关的图书，觉得在这样一个快速变化压力重重的时代，它的许多哲学观念，生活理念，可能能够帮助一些人走出困境，这也是今天斯多葛哲学被引入心理治疗领域的重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