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宁

    我在北京长大，但从小就知道我是宁波奉化人，跟奶奶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奉化方言，喜欢吃奶奶做的家乡饭菜。特别是，我还曾在奉化读过书，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我儿时瘦弱多病，扁桃腺常常发炎，成了病灶，总是打针吃药。后来，父亲得知上海瑞金医院能做扁桃腺摘除手术（现在已普及到各地医院门诊都能做），奶奶又总想回家乡看看，于是，就由奶奶带我赴上海做了手术，然后一起回到奉化，住进故居——北街村（现属锦屏街道）王家阊门。

    初到奉化，看到那粉墙黛瓦、小桥流水、稻田菜地、山间竹林……我这个来自京城的女孩感到无比新奇。生活的反差也是极大：没有煤，烧的是柴火；没有电，点的是煤油灯；没有自来水，喝的水是从井里打上来的；洗碗、洗衣去河埠头……

    我的学籍从北京市东城区府学胡同小学转到离王家阊门不远的奉化师范附属小学，父亲也曾在此就读。最近，我从网上查到，学校历史悠久，属浙江省百所名校，现早已更名为奉化锦屏中心小学。

    在奉化读书，与北京最大的不同是，同学之间说方言，连老师都是用方言讲课。幸亏我语言不成问题，上课都能听懂，与同学们交流没有障碍。因会讲标准的普通话，那年学校举办庆祝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的成就展（本校及附近学校师生都来参观），我被老师安排去当讲解员，这对那时性格内向的我是一次很好的锻炼。

    当时学校还安排有劳动课。上山砍柴、下田拾稻穗等等。我学习很努力，尤其是作文成绩比较突出。后来，我还被评上了学校的“红、勤、优、健”四好学生。那时，学校还按照老传统，将师生组成报喜小分队，一路敲锣打鼓，将奖状送到每位四好学生家里。奶奶喜笑颜开地接过奖状，左邻右舍称赞不已。

    那一年的生活真是多姿多彩！

    我们王家阊门大院坐落在奉化锦屏山下，这里是父亲胡华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也是他1938年走上革命道路的出发地。在这座老宅，我听到了奶奶讲述的许多有关父亲少年时代的往事。在国难当头之际，父亲与奉化中学校友办小报、进行街头演出等，积极宣传抗日的故事令我深受感动（后来从父亲的口中和回忆文章中我了解到他们这些热血青年是在浙东地下党领导下办了《战时大众》小报、组织了《醒民剧社》等更多信息）。我也非常佩服奶奶，她虽然没有进过学堂，却能在硝烟弥漫的年月，送一心抗日救国、还不满17岁的独子奔赴延安。

    我最爱游玩的地方当属锦屏山的中山公园了。锦屏山不高，山腰有一座民国期间建造的罗马式圆顶楼房，那时是县立图书馆（现为中正图书馆旧址陈列馆）；拾阶而上，山顶上有一座小亭子，站在那里举目四望，视野非常开阔，与在北京景山公园万春亭眺望故宫、北海，又是反差极大的另一番景象：青山绿水、田地村庄、炊烟袅袅，美不胜收。

    我学会不少简单的农活儿。比如，拾柴火、挖野菜、用吊桶从井里取水。我还学会了搓草绳、打草鞋、烧灶火、种菜、挖笋、推磨、绣花……

    最艰难，也最使我受益的，是我学会了赤脚走路。

    那时，全班只有我一个人穿鞋，太特殊了。为了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我决心：打赤脚！

    我哪里知道，会赤脚走路，并非一日之功。走石板路，烫脚；走鹅卵石路，硌脚；走渣石路，扎脚……走路常常是一蹦一跳、东倒西歪，一路走下来，搬起脚一看，整个脚底红红的。下雨天，淌着水走倒是真方便：石板路不烫了，走路也不用担心水深的地方会没过雨鞋。但两只脚一直泡在水里，到家搬起脚一看，整个脚泡得白白的。

    日复一日，我的脚底板渐渐厚实起来，走路越来越稳当了。后来竟然长出了茧子，用指甲盖敲敲，能听到轻微的响声，这真是名副其实的“磨练”啊。再后来，我能够与小伙伴们一起，光脚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飞奔……近年来我比较关注养生知识，才知道，人体穴位最密集的地方，就是脚底。常常做足底按摩，有防治疾病，强身健体之功效。我想，一年后回北京，我不仅长高了，而且健康状况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除了摘除了病灶扁桃腺之外，与常常参加体力劳动，特别是学会赤脚走路是分不开的。

    亲近了自然、熟悉了农村。那一年“接地气”的生活使我不仅增长了本领、锻炼了体魄，也开阔了眼界、丰富了阅历、升华了思想。

    我看到汗流浃背的赤脚（或穿着草鞋的）农民挑着沉重的便桶哼着号子匆匆走向田野；看到他们两腿泡在水田里弯腰插秧、收割……看到同住在一个大院有的农家一贫如洗的状况，看到许多人都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裤，看到衣衫褴褛的乞讨母子从奶奶手里接过饭碗狼吞虎咽等等情景时，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童年的我萌生了忧国忧民之情和长大报效祖国的责任感。

    一年后回到北京上学，爱惜粮食、吃苦耐劳、不讲究吃穿……我自然而然就做到了。做自由命题作文时，“忆江南”成为我挖掘不尽的“富矿”。

    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之后，我越加珍惜记忆中的故乡生活，越感受到这碗“垫底”好酒的后劲。后来虽然工作岗位多次改变，但是无论是当人民教师还是机关干部，报效祖国的初心、敬业奉献的精神一直未变。

    五十余年来，我一直关注着奉化，也多次回过奉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不断发生着令人惊叹的巨变，也成为“我终生难忘的地方”。

    我虽然不是出生在奉化，但得到过奉化水土的养育。在祖籍奉化的这段经历，是我人生历练的珍贵一课，是千金难买的宝贵财富！

    作者简介：胡宁，是中国著名历史学家、党史研究专家胡华的女儿。1946年9月出生，祖籍浙江奉化。1966年北京女二中高三毕业，1967年11月赴北大荒。1974年调地矿部张家口技工学校任教，1991年调北京市东城区教育局党委宣传部，200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