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军 清明节前,随父母上坟,路经一片茶园,见修剪平整的茶蓬上,已探头探脑地长上了新的芽叶。它们娇嫩、莹润,如枪矗立,如旗招展,让冷寂了一冬的茶园,一下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这些新长的嫩芽香叶,与老叶单调沉郁的苍碧不同,它们青里泛黄,黄中透紫,你很难用一个现成的颜色词将之框定,总之十分鲜妍,十分养眼便是。 茶园里有一拨人正在采茶,虽不是茶歌茶舞中所常见的妙龄女郎,多是五六十岁的乡下妇人,但“明前茶,贵如金”,此时采摘的茶叶最讲究品相与品质,多采一芽一叶至一芽两叶,况且这时节的茶叶原本娇柔嫩弱,你也只能耐住性子一朵一朵采去,真正如妙手摘花一般;又因求质不求量,茶场主这时请人采茶,多是按日计算工钱(乡人大多淳朴诚实,倒也不用担心她们因此而偷奸耍滑),所以采茶女自也不像“按量计钱”那般着急忙慌,大多心平气和、气定神闲,这不你瞧,她们一边采茶,一边言笑晏晏——正因如此,故她们虽非妙龄,可采茶的身姿、神态与动作,亦是同样的优雅动人,赏心悦目。清景润眼,和风拂面,茶香绕鼻,气候不冷不热正又温暖滋润,想来这时节采茶,不但不是苦差,反是一件令人欣快的事! 这样欣快的事,让我们也跃跃欲试。所以上过坟后,见时间尚早,一家老少便在祖坟周边的山地上,寻寻觅觅地采起野茶来。家乡青山绵延、竹木葱茏,山中多有野生茶树,以前每年春季,采野茶、拗野笋,曾是乡民农余的一项副业,贴补过曾经清贫的岁月。野茶分布四散,且比起种植的茶树,其芽叶更加稀疏,更加弱小,所以采摘起来自然不是那么容易。我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意的是山里的这份清幽,是春来的这份欢喜,是心中的这份闲情,采多采少原就随意。没料想,我们“人多力量大”,一两小时光景,一家人采摘的鲜叶已有大大的一包,母亲说做一斤干茶已绰绰有余了。见时候不早,我们便带着一身的清幽与芬芳,欢欢喜喜地下得山来。 到家,先把采来的茶叶,摊晾在院子的阴凉通风处。本来还要挑挑残枝、老梗、碎叶的,因为是明前茶,又是一朵朵采来,几乎叶叶娇嫩、朵朵精品,所以也不用怎样的挑拣。然后,一家人洗手洗脸,淘米涤菜,开始做饭。 饭后,把碗筷整理干净,个个都有些迫不及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于是父亲便一声令下,“炒茶”!因为自小耳濡目染,对手工茶的制作过程,我亦耳熟能详。首先是热锅,紧接着炒青,然后揉搓,最后烘干便是。所以这炒茶,说难也不甚难,难的是火候和力度要掌握得恰到好处。本来,炒茶最好的是柴灶,以前我们家就是父亲烧火,母亲翻炒,火该旺就旺该弱就弱,炒速该快则快该慢则慢,两个人配合默契,也不需怎样的言语交流。现在没有柴灶,只好用煤气灶代之。“嗞啦”一声,母亲将鲜叶入锅,随即双手开始快速翻炒,随着锅内白烟腾起,家里渐渐便弥漫了记忆中浓郁的茶香。待茶叶炒软后,母亲倒出在干净的团箕上,已无火可烧的父亲,这时抢先一步,捋起衣袖便卖力地揉搓起来。像这样的炒、揉,须重复两三遍以上,最后就是烘干。以前用灶内的余烬烘着就行,现在则用小火烘燥。 当母亲还在烘茶的时候,我就已洗好了杯子,然后也不等完全烘干,便从热锅里抓出几撮茶叶,给每人泡了一杯,连我12岁的儿子也没落下。按说,新茶制好后,搁上几天再喝,更好更健康。但我们等不及,趁着兴头,还是赶紧儿尝鲜!做人,有时也不能过于讲究,时时小心,处处谨慎,岂非太过无趣? 春茶第一杯,泛绿漾黄,云腾雾绕,清俊其形,清幽其神,入口鲜香,入胃温软。一杯下肚,暖从心生,四体通泰,感觉似把一冬来郁结于内的寒气,驱除殆尽;亦觉洗枯肠涤俗心,让人灵台清明,口吐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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