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苍 面包车在多弯头的小道上行驶。路段仿佛由古栈道劈成。沿途两侧,悬崖峭壁,陡险可畏,加上狂风猛刮,细雨飘渺,云雾缠绕。车行不到两小时,有位同伴说肚里翻江倒海,要求停车歇息,坐他身边一位女同胞跟着“哇哇”呕吐,狼狈之状,无法言表。车里人急忙调座位,乱作一团。他们都是陪我玩的,遭此折腾,令我不安。司机了解我急于见到阔别五六十年老同学的心情,歇息片刻后上路。 车行半小时,抵达山脚,崭新的村庄扑面而来,整齐的楼房别开生面。有幢依山傍水新楼,楼侧小桥流水,周边鲜花竞放,红白相映,如同花园,便是老同学家。他站门前迎候,见到我们,兴奋地说:“难得,难得见面!”他家两间三层新楼房,客厅面积奇大,宽敞的中堂上贴着毛主席画像。他向我们介绍安心山村教书四十多年,品尝了人生咸酸苦辣,立志乡里当教书匠,含辛茹苦养大三个儿女,培养无数学子,如今桃李满天下,退休后办茶场的经历。他给我们泡了自产茶叶。茶香扑鼻,水色特清,品之有味,尝之生津。我看他活得自然、安泰、健康、舒适,替他高兴,往日对他的担忧烟消云散。不过,他老妻得了中风,他自学中医,精心料理,使妻子康复。见到他那几本翻得破损的医学书籍,令我肃然起敬。 他的妻子坐在灶边给我们备饭、做菜。他儿子、女婿、儿媳和孙女齐上阵,宰鸭、洗菜、掌勺和帮厨,忙得不可开交。他满脸堆笑,热情真诚,大谈分别后的思念与感慨,一面倒水、一面递烟,与以前那个厚道、木讷、怕羞的同窗判若两人。我同他交谊甚深。毕业后,天各一方,此时相见,往事在我脑海漂浮。然而,他的耳朵比我还背,打着手势,才能听懂。我们很想把往事拉近,但时光折腾,迫使我们失去了少年灵敏。青春年华已被岁月流水冲刷得一干二净,留下的是沧桑面容和无奈的老态。想起他的作文常在校里夺冠,有他指点,我亦有长进。他比我年长,生活上对我无微不至照顾,有美食必然共享。这些,都成为永远追忆与无限的念想。他说常梦见我,我何尝不是这样?我跟他开玩笑,大胆地摸他布满皱褶的脸宠,发现他双眼里闪烁无奈的泪光。 忽然,我想起有位共读初中的同学,打听是否与他同村?真是投缘,他俩同宗。他带我去拜访。那同学养育四个子女,虽造起四间三层新楼,但人已累成驼背。两人见面,互不相识,分别六十个年头,能不显老吗?我脑子定格在他少年时的神貌。目光移到现实,见他反应迟钝,步履蹒跚。我问他,养四个子女不觉得苦吗?他回答,咱山里人,饱一餐,饿一餐,以前一天吃两餐。老大穿新衣,老二穿旧衣,老三穿补衣,老四穿破衣。好在我儿女争气,造起新房,日子好过多了。我听他话音,对眼下生活十分满足。 面对他兴奋得开怀大笑,使我想起同他上初中时一直未曾启口的丑事。记得初一时,新生睡高低床,我睡上铺,他睡下面。有一夜,我不慎尿床,尿水漏滴到他被上,他大叫天下雨啦!我惶恐至极。见他抖了几下被子又躺下。提到这桩事,他笑着说,怎么不知道你尿床?谁叫我是你老大哥,有什么办法呢?我一把抱住他,兄弟哇,你可知道,当时我吓得一夜没睡。我当即从袋里摸出几百元钱塞他手里,笑着说,大哥,对不起,来时,没带东西,这点钱,算我对你赔礼孝敬吧!他说什么不收,弄得我很生气。最后,在同学们劝说下,按当地风俗,他收下一半,另一半退还,说是还礼。 古人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谈笑风生,边喝边谈,一晃几个小时过去。太阳像我们留下不多的岁月那样西斜,迫我们返回,但主人硬是劝留。双方拖拉一番。我察觉两位老同窗笑脸上挂着泪水,恋恋不舍。我慌忙爬上车子,那个高中学友朝我喊,兄弟,咱们在梦里多念想!那喊声弄得我鼻子发酸。我不住点头,朝他挥手作别。此境此情,我才领略“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的丰富内容;此时此刻,我感悟到人生有种最珍贵东西,那就是亲友间无形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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