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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6月2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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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与传统

——以《雪窦山》夏季号两篇小说为例

    􀴁沈潇潇

    著名评论家、作家詹姆斯·伍德将喜剧(小说)分为“纠错的喜剧”和“宽恕的喜剧”。我觉得把他的分类替代为“传统小说”和“现代小说”,更易于评说《孤单他们咳嗽出来》(以下简称《孤单》)和《裸奔》这两篇同刊于今年《雪窦山》夏季号上的小说。

    杜亮亮的《裸奔》无疑属于传统小说,即伍德所称的“纠错的喜剧”。它无误地叙述一位年轻女教师的裸奔及其后果:她在浴后发现心爱的项链被偷而一时激奋,仅披着浴巾夺门而出狂追小偷,她在裸奔事件之后触目皆是人们(丈夫、父母等)的异样眼光,终以自杀作出了抗议。

    在这篇小说里,作者以全知全能者的姿态出现,他是纠错者,也是终极裁判,知道笔下的人物在做什么和做对、做错了什么,小说“场面经常暴烈可笑,急于看穿人性的弱点”(伍德语,以下引语同)。作者手里的道德和秩序的鞭子是至高无上的,并有力地“惩罚笔下的人物”——女教师最后自杀让活着的亲人们撕心裂肺,正是这样一种惩罚。

    像许多有着“稳定的秩序体系和确定的说教”的传统小说一样,在《裸奔》的小说路径上的是非判断指向是确定的,路基是结实的,路面是通畅的,还配以作者时不时的精确导航,阅读者根本无迷路之虞,“阅读的任务是提取其中传道的部分”,在终点“确切地认识到人类广泛的愚行”,并因为结尾毫不含糊的审判、惩罚而发出与作者同样的义愤和唏嘘。就这样,读者跟着作者顺利完成了亚里斯多德喜剧式的纠错流程。

    “宽恕的喜剧几乎是亚里斯多德喜剧观的倒置。”与《裸奔》一环紧扣一环、确定流畅的故事叙述相比,杨洁波的《孤单》的叙述是飘忽、断续,甚至是隐晦、有障碍的。小说分两部分,A面叙述了一个小女孩的孤独之夜,B面叙述了两个三口之家一次似乎平淡的郊游露宿。A面与B面之间横隔着一座巨大的断崖,在这里读者得不到作者的导航帮助,“必须靠自己努力去认识人物,也许我们发现:我们知道得不够多。”

    与传统小说相比,现代小说“用不可知取代了可知,朦胧取代了透明。”A面里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女孩是谁?是B面的池薇,还是同在B面中的文欣(池薇的同学)、若若(池薇的女儿)?这样的人物安排在传统小说里是不可思议的,对于那些只储存有传统小说审美程式的读者来说也是匪夷所思的——他们往往会在现代小说中读出一堆乱码。

    阅读传统小说就像看戏,读者在舞台之外却高于台上的表演者,台上表演的把戏都能被他们一一看穿。而阅读现代小说,读者不确定“是在台下还是台上”,“他没有觉得高于对方,而是带着笑和怜悯觉得在看自己也默然参与其中的可怕的死亡之舞”。阅读传统小说又“类似于一个人走过来对你说:你听说过某某吗?”然后那个人(作者)细细道来,前因后果毫不含糊。而现代小说是邀约读者共探幽暗又有神秘光点闪烁的人性(人生)之旅,摒弃“群体的类型化”路径,强调独特的“个体的审视”。传统小说中的“人物的身上镶了太多作者抒情(传道)的花边”,现代小说则让读者“光荣地投身于小说人物一样的复杂而自由的维度”,在渐渐获得理解的过程中达成互相宽恕或和解。这些特点,在两篇小说中都有各自相应的体现。

    “孤单他们咳嗽出来”,是个颇有深意的标题。这句话首次出现在A面:小女孩曾在县城见过一个布娃娃,单腿立在叮咚作响的八音盒上一圈圈地旋转,隔一会用一种奇怪的调子说一句令小女孩感到奇怪的话:“孤单,他们咳嗽出来。”再次出现是在B面的首句:“你说,‘孤单他们咳嗽出来’是什么意思?”池薇说,不待她的丈夫林可回答,又说:“这应该是一句英语,‘孤单’我总觉得是‘goodnight’,就是猜不出后面半句。”林可说:“不好意思,我读书少,别跟我讨论这么高深的问题。”话题突然中断——这里不会有传统小说起承转合的流利。直到在小说结尾时,话题又突然续上:林可忽然安静了,说:“你早上说的那句话什么来着,goodnight——”“孤单,他们咳嗽出来。”“是不是,Goodnight,time gose by?”

    是的,Goodnight,time gose by!小说所写的正是两个night(小女孩的和两个三口之家的两个夜晚)以及它们之间的“Time gose by(时光飞逝)”!“孤单他们咳嗽出来”或“Goodnight,time gose by”,标题对整篇小说的统领巧妙而严谨又意味深长(只是这句英语的谐音似乎更接近“孤单他们咳嗽吧”)。

    小说随之结尾:幽暗中,她看见穿着蓝色裙子的女孩单腿立在八音盒上,不知疲惫地旋转,旋转。发条拧紧,时光飞逝,齿轮咬合,Time goes by……

    池薇就是A面的小女孩!但我们把小女孩理解为文欣或若若又有何妨?《孤单》作者企图“以最微妙的方式捕捉到各种正在进行的人生”,使小说似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令人困惑又着迷。小说若能对人物经脉的“点穴”更精准些,行文更抓人些,那就堪称完美了。

    人生是一场单向的孤单旅行。“Goodnight,time gose by”,如同孔老夫子“逝者如斯夫”的一声叹息;在布娃娃的“孤单他们咳嗽出来”的持续回响中,是生命的寂寞、苍凉和企图超越的欲望及其徒劳……这种“光荣地投身于小说人物一样的复杂而自由的维度”的阅读体验,让我产生在读者读完时作者才真正写完的错觉,这正是现代小说的魅力所在。

    最后略需说明的是:我将两篇小说对比着简析,并无贬低传统小说之意(何况传统小说还是当下文坛的主流),只是借此梳理一下自己的所思,与同好共享。至于在个人认知上,我更偏好现代小说也是显而易见的。

    Time goes by,让我们珍重互道:Goodnig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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