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容 人到中年,对很多事物的兴趣都在减退,比如美食,以前为了吃一顿地道的舟山海鲜,连夜和朋友驱车到沈家门。如今似乎没有特别垂涎的饕餮之物,也没有特别想见的好看的皮囊与有趣的灵魂。再比如足球,曾经一度也是中国队的球迷,有一年的世预赛,头上扎了彩带脸上贴了红旗敲锣打鼓跟着本市的球迷啦啦队去了遥远的城市给国足加油。每逢国足的比赛,场场不落地坐在电视屏幕前,解说员换了几茬,他们嘴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留给中国队的时间不多了。”当我明白我们这代人的个人成长贯穿着国足漫长的失败史,而且丝毫看不到未来的曙光之后,我就几乎不看任何球赛了,但似乎世界杯是个例外。世界杯是块鉴别真伪球迷的试金石,世界杯是足球彩民的狂欢,是商家的聚宝盆,是友情的充电站。 没有比这更好的相聚理由了,奉化的同学约我看世界杯揭幕战。某新落成的商业广场巨幕显示屏前,几十张简易的排档桌子,供应扎啤和小食,不一会,就坐满了人,以年轻人居多,像我们这样的中年大叔却不多,像我这样带女儿出来的绝无仅有。 同学说:“肯定是你老婆不放心,故而在你身边放个眼线。” 我苦笑着摊摊手:“我不想带她来,她偏要来,你说哪有女孩子喜欢看球赛的?” 女儿撇撇嘴:“我们小学有个足球操表演队,我是其中的一员,我们班级有五人足球队,我是前锋。” 同学说:“那你是球迷吗?你最喜欢哪个队?最喜欢的球星是C罗还是梅西?” 女儿说:“我是巴西队的球迷,我最喜欢的球星是内马尔。” 同学说:“内马尔号称地表最强,因为C罗和梅西根本就不是来自这个星球的。” 眼看一个中年过气的球迷和新一代的足球宝贝就要打起了嘴仗,我连忙倒上一杯啤酒,丰富的泡沫满溢过了杯口,我感觉曾经远去的热情就快要回来了。女儿也扬起手里的果汁:“为世界杯干杯!” 随着第一个进球的到来,比赛越来越精彩,女儿至始至终双眼紧盯着屏幕,不肯错过每一个细节,为失之交臂的每一个进球惋惜,为粗暴的犯规战术不齿,为每一个角球和任意球欢呼,在桌子底下抡圆了腿。每一次进球,广场就会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当手舞足蹈的女儿带着表情的炸药包在欢乐的海洋中冲锋陷阵,最先沦陷的是我们曾经狂热喜爱足球的青春岁月。 因为是周末,第二天我依旧带着女儿出现在广场,我们这一波看球的阵容越来越强大了,又有几个朋友加入了我们的行列,新来的朋友们对我有个喜欢足球的女儿啧啧称奇,我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我女儿从小就不爱看电视,唯独对足球赛感兴趣。”那一天女儿特意穿了球操服,扎着马尾,英姿飒爽,像是从巨幕中走出来的铁杆小球迷,朋友为了考考她,故意出难题:“你知道中国进了世界杯吗?”女儿俏皮地说:“中国队虽然没进世界杯,但中国足球的确进入了世界杯,你看世界杯的用球都来自中国。”晚上是乌拉圭与埃及队的比赛,女儿通过比赛又认识了不少球星,苏亚雷斯、达赫迪、卡瓦尼……曾经冷却的足球记忆又一次苏醒,我说苏亚雷斯来自伟大的巴塞罗那队,以后你看足球比赛,不妨看西甲的豪门对决,巴塞VS皇马。女儿眼里盯着屏幕,神情专注,也不知道听我说话了没有,但我却为亲手缔造了一个知音心头狂喜,仰首把一杯啤酒干了。 因为期末考试,错过了巴西队的首场小组赛,考试完毕一到家,女儿就迫不及待在电脑上看实况录像。“为什么那个曾经在中超踢球的巴西队的15号球员,解说员叫他暴力鸟?”女儿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比赛,一边问。 “因为他叫保利尼奥,你不觉得这样的谐音很有趣吗?”我回答轻松,心里却着实紧张,幸亏我还知道一些,但随着比赛的深入,三十二强都将持续亮相,天知道她又会问出什么样的问题。我得恶补一些世界杯的知识了,国家的,球员的,比赛所在的城市等等。每晚八点,不是和女儿坐在家里的电视机前,就是带她去人声鼎沸的广场。开赛前,她会兴致勃勃地和我们讨论一些问题,最多的是关于当天比赛国家的人口面积、风土人情,仿佛在参加一场世界地理知识竞赛。 很多朋友都在女儿的问题上败下阵来,比如那天是冰岛与克罗地亚的比赛,女儿问:“冰岛的首都是哪个城市?”“雷克雅未克。”一个朋友脱口而出。女儿说:“那克罗地亚的首都呢?不许在手机上百度哦。” 我们面面相觑,女儿调皮地吐吐舌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夏正年轻,世界杯如火如荼,终于残酷的淘汰赛开始了。巴西与比利时提早在八分之一赛中相遇,这是提早到来的决赛。 凌晨两点,我准时打开电视。女儿从房间里出来:“嘘,把音量关小,别让妈妈听见。” 巴西队始终落后,攻势如潮但收效甚微。女儿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当替补上场的奥古斯托头球扳回一球后,女儿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耶……”大概想起了熟睡中的妈妈,只喊了半声,剩下的半声生生咽回,在我曾经逝去的看世界杯的夏天里余音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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