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金位 公交车驰过溪口迎凤广场,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车过鸡头山未几,亭下水库赫然呈现在眼底。湖宽水阔,波平如镜。湖中有一个蕞尔小岛,犹如绿色玻璃板上闲置着的一枚印章。公交车沿着盘山公路绕山绕水,穿过无数的花荫、树影、溪流、村舍,缓缓驰进沿峡谷而建的壶潭村。 “嘟嘟嘟”,司机揿下汽车喇叭,似乎在耀武扬威地告诉村里人:“我已经进村了,想去山外的人统统出来!”停车场边,有一个穿迷彩服的中年男子稳当地坐在一条板凳上,他正在剥笋。他的剥笋技术极为娴熟,劈去笋头,捏住头部一旋,露出雪白的笋肉。 村中有一爿没有名字的小店,我于6年前到过。那年国庆节,我只身一人从四明山镇棠溪村走到壶潭,耗时5小时。那年,小店里有3个人:一个青年男子,在溪口工作,长假息影故里;一个是学生模样的毛头小伙子;还有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今天,我故地重游,当年的毛头小伙子的脸上沾染了尘世的气息,社会的元素,已经经历了人生的风雨。我们向小伙子买了三盒方便面,又要了火腿肠、糕点。我用自己的“黄金爪”将随身带来的半只三黄鸡撕碎,泡进碗面中。我们坐在一只半米高的纸板箱边,大快朵颐起来。 从壶潭到栖霞坑,有一条声名远播的古道。在过去的十年间,古道上已经留下了无数游客的脚印,洒下了无数游客的汗水。我们在古道上遇到了一个地道的山民,他身穿军装,皮肤黧黑,还具有一张冬瓜一样的长形脸。他告诉我们,最近卖了两只羊,每只毛重60斤,30元/斤。两只羊的进账是3600元。他的脸上满是安静、知足,没有许多城里人脸上所流溢出来的油亮与浮躁。 经过一片五针松之后,皆为下坡路。附近还有一座小型水库,宛如一块碧绿的翡翠嵌镶在山岙里。午后的山野极静,唯有松涛声、鸟鸣声。远方的村庄有个小贩用电喇叭在吆喝,听来几乎声声入耳。我寻思:为什么山里的声音比城里传得更远?因为山里安静。 眼下正是桐子花盛开的季节,远近高低的山坡上点缀着一些桐子花。我想到故乡的一句童谣:“桐子花开,洗浴买棺材;桐子花谢,洗浴洗到夜。”意谓桐子花开的时候,天气尚冷,下河洗澡会丧命,等到桐子花谢,天气开始炎热,下河洗澡已经无妨。 逼近栖霞坑时,古道上卧着一座石拱桥。像这样的石拱桥在四明山并不多见,它的跨度足足有十多米。在四明山地区,它应该是石拱桥中的“大家闺秀”。目睹这座历经沧桑、藤萝缠身的石拱桥,我发思古之幽情。当年,山民吭哧吭哧地挑着山货向山外走,每一步都洒下汗水,肚子饿了,解下麦果,坐在古道一旁果腹,口渴了,弯下身子掬一把清澈的溪水。吃罢简易至极的饭食,用衣角拭拭嘴,挑着沉重的担子继续前行。他们在镇上卖出山里的货色,然后换上米、面、盐、酱油、农具之类的东西重返山里。黎明出门,天黑到家,两头见星星。他们的步伐很矫健,他们的身材很精干,他们没有如今人们普遍所患的“三高”“糖尿”之类疾病,他们是自然人。 下午5点抵达栖霞坑,大山的影子如怪鸟的巨翅一样铺展下来。我们走进一位亲戚家里,亲戚正在老宅边建造一个红砖水泥结构的卫生间。他说如今孩子从城里来山里小住几天,如果没有卫生间,生活不习惯。他从手机里调出一个晚辈的照片,长得俊美,眉毛又粗又浓。我嘀咕一句:眉毛浓,一世吃不穷。晚宴开张了,亲戚端上一盆盆城里人吃不到的野蔌,儿子与他同学从来没有享用如此丰盛的山间野蔌,连声夸赞,惹得我频频伸箸,急急下匙,食欲大开。 入夜,门前溪水如吼。我又问自己:同样是声音,为什么机动车的引擎声让人烦躁?而溪水的声音如此宏亮,人却能泰然处之?稍顷,我找到了答案: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是人造的声音,人造的声音就是噪音;至美至善的音乐也是人造的声音,然而它们接近于自然本色,所以演奏时会给人一种美的感受,人们在形容音乐之美时,常用“天籁之音”这4个字;溪水声是纯自然之声,天籁之音,如何会跟大自然的孩子——人类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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