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波 已经好久不读诗了,直至拿到林杰荣的诗集《海边的玩火者》。那日午后,一觉醒来,身心舒爽,便随手拿来枕边的诗集,随意翻阅一页,顺着标题,读了几行诗,竟心生愉悦,颇有兴味,于是一径读了好几首,其间觉察到内心有柔软的情愫和沉睡的想象被唤醒、被照亮,像遗忘的记忆瞬间还原,重组编码。 林杰荣出生在奉化第一渔村桐照,这位在海边出生长大的“80后”诗人,像出门在外的游子对故乡母亲的眷恋一样,他对养育其长大的海洋存有一份特殊的血浓于水的深情厚意,无法稀释、割舍。诗集《海边的玩火者》是一个人内心回望故乡物候和人情的诗意叙事。诗人以对故乡物象细致入微的体察与感悟,温情、空灵的文字,打捞故乡物候中静静流淌的葳蕤时光,垂钓遗落在时光深处的海边往事,描摹绽放在海边渔村的风物、风情,呈现渔村所承载的海洋文化,采撷一朵江南渔家文化的浪花,探触时间流逝的余温,构筑个人化的渔家记忆,散发出腔调独特、令人迷醉的艺术气息。 在《海边的玩火者》一诗中,杰荣一开篇就这样写道:“我把写诗归为一种玩火的方式”。诗集分“海边的玩火者”、“贴近地面的事物”、“退回到时光之前”、“诗人自画像”、“城市之空”、“梦想以及其他”六辑,我将它们对应为“渔火”、“地火”、“水火”、“野火”、“灯火”、“心火”,六瓣火焰,六色缤纷,合成一朵诗歌之花,璀璨迷人,耀人眼目。我以为,在内容与形式的选择上,杰荣的诗时而化身一朵纤纤文火,时而喂养几束采采花火,时而显形一团熊熊烈火,诗火此起彼伏,挚情燃烧。诗集的特征是从不同的视角,关注日常生活和底层人物,由此触发的想象和幻觉,并展开丰沛细密的叙写。这就扩大了写作题材、表达空间,开掘了词义的外焰与内焰,并在某些方面冲击了传统的诗歌写作模式。 杰荣是个观察细致因而体验和描写细腻的诗人。他的目光细密,能和被观察的对象融成一体,然后展开思考和想象,运用隐喻、象征等多元的表现手法,意象密集,语言张力强,思维跳跃跨度较大,诗体的现代意识强烈,思想上空阔无依。例如在《一艘船的诞生》《码头附近的事物》中,诗人融入了自己真切的童年记忆和成年后的所思所想,“一艘好船,也是一把好刀。角梁的弯度,在他们手中得以开锋。它是要撞击最硬的水,把海里的刚性都劝退回岸。”、“船的脊梁就撑开了一片大陆”,“某些贝壳被浪潮卷入石缝,再也爬不出死于孤独的命运”,在《静夜若瓷》一诗中,他这样刻画人性的孤独感,“这夜为蜷缩的孤独打磨出合适的胚胎,花纹都是孑然一身的音符”,他觉得“无人区是文字和黑暗的把戏,它不计较有多少声音沉沦”。我发现,格局如此别开生面的诗句,进入的切口狭小,细部却相当丰满,这样朴素表达、精准传递的文字,贴近细微平凡的事物,让思想深入事物的内核,拼接合理有序的意象组合,抒发了诗人独特鲜活的生命体验和感悟,诗味盎然,饶有深意。 杰荣善于给诗歌注入人在现场的逼真气氛,以及当下瞬间的真情实感,诗句结实有力,读来印象深刻,触动心弦。在《苦行僧》中,诗人的领悟独到睿智,他这样理解那些有生命觉悟的修行者:“走不完的静默,在沙漏里摩擦生火。钟声转眼渡过尽皆成灰的风口。每一次靠近刀锋,都把十指的伤痕磨到最浅”,“体内尘埃已生出虫鸣,没来得及清理,遥远的呼唤转世为露珠”,“烈日是荒芜的天空接受普度,飞翔者犹将罪孽揽在身上,积蓄这一世雷电中化泥的虔诚。”这是一首我个人十分喜爱的带有禅味的新古典诗歌。在《深夜鱼市》中,他写故乡的鱼市,灯光明亮,腥气扑鼻,人影晃动,“匆匆靠岸的运输船,还没有褪尽寒风中的颠簸与发动机的火热,它拉长了鱼市的临时性”,“空气里弥漫着沁入骨髓的沉寂,叫卖,问价,市场的嘈杂,都被彻底压在深夜无声的规则之下。”海边乡村鱼市的热闹,旺盛的人气皆跃然纸上,接通地气,生生不息。 我问杰荣:“为何选择诗歌这种文体写作?”他说:“这种体裁轻灵短小,却能最大限度地记录抽象而自由的瞬间想法”。我问杰荣:“关于诗歌写作,你有什么体会?”他说:“诗歌的真正主角不是他人,而是自己,是一个人的心灵。用心灵写作,让诗歌成为灵魂的语言艺术,才能打动读者。”我赞赏这种深得要领、抓住根本的写作体会。诗歌就是要有我,有了我,诗歌才有鲜活的气息和呼吸的体温,才有一颗怦怦跳动的灵魂。 诗集《海边的玩火者》是一场文字绽放的时光焰火。展卷时,我看见那里面珍藏的,一半是诗人故乡的海水,一半是诗人内心的火焰。月光大海,美如银火;掩卷时,我听见时光深处的一声轻叹,宛若火光一闪,烟花飘落,嚓然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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