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期开始，我们推出“诗旅奉化”专栏，作者是区作家协会主席、一级作家高鹏程。他将用诗歌加“诗外音”的形式，展开一段有关奉化山水风物和人文历史的诗意之旅。这些作品将从奉化的一时一地、一山一水出发，但并不囿于对自然风物的描摹和历史掌故的介绍，而是将自身置身于历史和现实的时间“现场”，通过对富有意味的细节捕捉，探究诗意生发，呈现诗意进深、转折、延宕的种种可能。

    千丈岩观瀑

    高鹏程

    奉化雪窦寺千丈岩瀑布一侧

    有勒石书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多年前我初来乍到，翻故纸，查佛典

    试图找出偈语的源头。

    后来又有过几次重游，有遇问询者，

    我总是津津乐道它的出处。

    一晃过去二十多年，少年头

    已华发渐生，仿佛被千丈岩瀑布的飞雪浸染。

    及至近来，我才发现，这条佛偈的源头

    其实就是眼前的这条闪着锋芒的白练。

    这其实就是一把时间的屠刀。

    不是吗？所有的杀戮、消亡均与时间有关

    而所有的驯顺之词，皆与流水有关。

    我想到岩石的沉默，草木的垂顺

    在流水一样的时间面前

    没有什么是坚不可摧的。

    而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其实就是眼前这把明晃晃的利刃

    变成静水深流，

    就是在遥远的入海口，

    落日最终有了庄严、圆满的涅槃之相。

    千丈岩瀑布

    王红雨/摄

    诗外音：

    去过奉化千丈岩瀑布的人应该都会知道，瀑布上端的一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一句佛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据说就和附近的雪窦寺以及这条瀑布有关。二十多年前，我来奉化，初游千丈岩，听导游讲有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民间传说，才知道这个典故原来出于此地。感叹自己孤陋寡闻之余，总觉有些疑惑。在我之前的印象中，这条佛偈应该是出于《五灯会元》。卷五十三的文中有：“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字样的记载。况且佛教里的所谓的屠刀，并非手中有形的刀，而是我们对生死烦恼、五欲尘劳的执著。不知道为什么在奉化的民间传说里，居然被绘声绘色地演绎成了一段唐代真屠夫放下屠刀、飞升成佛的故事。

    巧的是，编纂整理《五灯会元》的释普济，据说也是明州奉化人。想必他对这句佛偈的民间演绎究竟怎么回事应该心知肚明，至少应该知道其中的讹传之处，但遍翻史料，还是找不到佛偈真正的出处和民间附会之间的相关联系。

    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皓首穷经的人。喜欢自然风物远胜于探究黄卷故纸。之后的二十余年里，又陆陆续续去过千丈岩几次，每逢外地朋友询问，也只是以五灯之典和民间故事相告。

    去年底，在甬城人大会议期间，会休闲谈时聊起有关奉化的人文掌故，奉化的一位领导谈到此事，他第一次听到时，也很吃惊，没想到这句著名的佛偈竟然出自奉化，居然就在千丈岩。他也很感慨，奉化历史文化积淀的确深厚，希望有关方面能够认真发掘和宣传。遗憾的是，我来奉化时间也比较短，虽然也时常翻阅相关的地方史志，但文史工作非我专长，只能用自己有限的笔墨，打打擦边球。

    作为一名诗歌爱好者，相对历史典故的考证，我更感兴趣于对历史现场的探究，工作之余，总喜欢四处游走，从自然山水和时间现场去寻找适合诗意生发的细节。千丈岩后来又去过几次，又一次盯着这条飞泄而下的激流的时候，忽然发现，这其实就是一把屠刀，时间的屠刀。当它跌落悬崖，冲出山涧，逐渐放低身段，逐渐平缓下来时，已是静水流深、落日庄严的法相。而这，也正是这条佛偈在大地之上，在人间最自然、最生动的一次阐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