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波

    “水手长父亲转腰、挺胸、抡臂，将撇缆头瞬时撇出，不偏不倚正中岸上的桩墩。船平稳靠岸，父亲身后，大海浩瀚无际，澹然无声。”应该是这个画面刻入了虞燕的童年记忆，烙在了她纯净无暇的心底，因此，离开家乡海岛多年，虞燕还会时常想起它，想起海上的父亲，想起父亲的大海，她感觉心就像飞回了老家一样，眼前就会展开那一片父亲的海来，一阵阵海风迎面吹拂，一只只海燕头顶翩飞，一朵朵海浪手心开放……

    这便是我读完虞燕的散文力作《海上的父亲》之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画面。

    我跟随着《海上的父亲》的领航，如同进行一场美好又刺激的海上历险。这篇作品从第一句开始就紧紧抓住了我，虞燕完全没有冗眼赘字，她总能不断涌现美好而充满诗意的措辞。读完第一段，我就知道它将重新安排我的精神世界。我悦读，我惊叹，我享受着每一个句子、每个细节、每个文字、每个对话所散发出来的特殊力量，让人凝听神品。这是一首精致、真实、完整的生命之歌。虞燕在几个独树一帜的场景中，寥寥几笔就传神地勾画了父亲几十年如一日的漫长艰苦的海员生涯，以节制而温情的笔触，真诚而丰满地描写了一个平凡父亲的男子汉精神的成长。

    父亲在大海上真正得到了锤炼和成长，船是他漂浮的家，大海是父亲的精神教父。他在木帆船上熬过起初一年的晕船之后，便适应了海员生活，调至机帆船当上了水手长。在一次次的运送货物中，父亲边吐边喝边干活，流汗流血不流泪，大海的深沉与动荡赋予了父亲超于常人的警觉与灵敏，更赋予了他坚毅的性格和自觉的担当。父亲是扬帆起航的水手长，是一位真正昂立在大海浪尖上的弄潮儿。父亲与海上的弟兄们齐心合力，砥砺奋进，以高度的工作自觉和家庭责任心支撑着岸上一个个温馨的家庭，牵挂着一个个尚未成年的儿女。尽管父亲们知道，三寸板内是娘房，三寸板外见阎王，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作为一家之主的他们，深信只有拼命一搏，与大海为友，家人的生活才能得到保障。父亲是平凡的水手英雄，他怀着富足的梦想在平凡的人生路上一步步平稳前行，幸运地度过一个个惊险坎坷，其间内心虽有过恐惧，有过慌张，但是他以过人的智慧和勇气战胜了自己，书写了一位海岛父亲奋斗的故事。

    文中穿插的一段叙述作者童年美食记忆的文字，表达的是父亲给予虞燕姐弟的，不仅有珍贵稀奇的美食，还有满满的父爱和正能量。在这个充满爱的小家里，母亲是父亲的贤内助，更是父亲的知己。母亲说，父亲的前身可能是一条鱼，离开海是要生病的。看着还未痊愈的父亲急吼吼赶往船上，母亲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牙道：这下做人踏实了。读到此处，我心里突然一愣，随即会心一笑。惊艳于虞燕的心思缜密，体察人心细致入微，“咬牙”并未切齿，重话轻说，直言曲说，反其道而行之，更显美学张力。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因为慈悲，所以至善。言为心声，一锤定音，母亲说出的正是父亲所想的，文本中人物紧绷的情绪立马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虞燕是个孝顺的好女儿，也是一位会说话的好作家，她将父母亲的复杂心思提炼成一句简简单单的家常话，平平淡淡，只有区区七字，却字字千金，分寸感的把控是极好的，表意的分量是沉甸甸的，不仅言简意赅，语短情长，而且语意微妙，语态熨贴，契机契理。此话道尽了母亲对父亲的绵绵爱意与臻臻善意，不仅饱含了她对父亲工作的理解与支持，还有对父亲恪尽职守、爱家养家的强烈认同。

    在结构形式上，文本并行设置了明暗两条线索。一是作者童年的记忆，二是作者成人的视角，互相穿插，立体交叉。作者时而温情回忆，时而冷峻思索，这两种对峙的情态在虞燕娴熟地掌控下和谐统一，产生有效互动，自然形成情绪的呼应关系，成功建构起文本的内在结构，达到了预期的美学效果，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虞燕以父为海，同时以海为父，从容不迫地展现出一种敏锐的洞察力和领悟力，立体地塑造了一位精神优质又有诸多小缺点的“父亲”形象，一位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乐有忧，令儿女引以为傲的可亲可敬的父亲大人。而这个形象的生成是以大海为背景的，两者紧紧链接，不可分割，犹如母子一体。父亲的工作艰苦危险，却依然扎根深厚，大海是父亲的现实精神孕育者。虞燕以一种善解人意的诗意语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灵且生活气息浓郁的语言，叙述了一颗简朴的美丽心灵的故事，将“海上的父亲”升华为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象征，熔铸成一颗迸发着人性之光的海魂。大海磨练了父亲的意志，塑造了父亲的男子汉精神。大海是父亲成长历练的战场，也是父亲精神的终极皈依。

    散文的立意，在为父亲的男子汉精神立传，也为那些没有归来永逝在海里的父亲们的亡魂超度。原本属于陆地的人类为了生存向大海讨生活，大海总是慷慨奉献所有，即使它诡谲莫测，喜怒无常。无论这工作环境多么危险，工作方式多么单调枯燥，父亲们终归是感恩大海，感恩生活的。

    虞燕说，写海她很有感觉，灵感会源源不断冒出来，表达自己真实的感受，抒发自己真诚的情意，重构记忆之画通达文学之心。因为海是陪伴她成长的故乡，也是塑造她灵魂的精神导师。《海上的父亲》是虞燕真诚书写记忆的文字。自性暗示她，真情表意是心灵的需要，灵智明示她，触及生活厚实的底蕴，深掘精神隐秘而伟大的内核，是提升文学写作的精神价值与美学品格的路径之一。

    《海上的父亲》是一篇会呼吸的散文精品，我在阅读时大脑和心脏都得到了足够的新鲜空气。它的精神力量如此强大和沉静。虞燕没有勾勒出一个偏僻的地理区域，而是勾勒出了灵魂的区域，我们无一不承载着这样的灵魂，所以我们对所有都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