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乏之 “智劫生辰纲”是《水浒传》里一个著名的章节,它揭开了革命队伍大规模拥入梁山、梁山不断发展壮大的序幕。人们从文学色彩对于这个章节的剖析汗牛充栋,却鲜有读者注意到这个细节:生辰纲的被劫,极有可能是蔡太师和梁中书这对翁婿的有意为之。 生辰纲一事在书中的第一次出现,在第十二回“青面兽北京斗武 急先锋东郭争功”之后: 当日梁中书正在后堂与蔡夫人家宴,庆赏端阳。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此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教谁人去好?”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未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理会。”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自此不在话下。 这段交代了梁中书对于老丈人生辰纲的规划,读书要细,我们需要留意里面提到的时间。“庆赏端阳”,我们大致判定当天是五月初五的头一两天,更可能就是五月初五。而且,梁中书说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也就是说,梁中书是在四月初差人置备贺礼的。蔡太师的生日在六月十五,所以梁中书跟夫人说“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未迟”。应该说,梁中书对于曾经提携他、并且将来可能还要继续提携他的老丈人的生辰贺礼置备是极为上心的,时间安排很充裕。 这里,可能有人会问,十万贯是多少钱?宋代是铜本位制,铜钱是主要货币,把一千个制钱用麻绳穿起来就是一贯。曾经有人给出一个综合算法,宋代一贯钱约300元人民币,也有说值五六百元人民币的。十万贯,价值人民币几千万元,只多不少。对于梁中书他们这种层次的消费,我认为这份贺礼并不夸张,因为,为此买单的非他们自己,是他们掌握的权力、资源,以及在他们统治下的黔首细民。 梁中书最终确定押解生辰纲的人选为青面兽杨志。梁中书是什么时间告知杨志的呢?书中没有明写,但是我们可以倒推出来。杨志率领一干挑担的军健、都管、虞候出发的日子“正是五月半”,也就是五月十五。此前,梁中书“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又过了一天,“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杨志率众出发了,这天就是五月十五。就是说,杨志接到梁中书的指令是五月十三。 杨志一行自北京出发,“行了十四五日”,到了位于济州府郓城县的黄泥冈。 我们再来看看晁盖一伙的行事轨迹。 晁盖第一次是从赤发鬼刘唐口中得知生辰纲一说的。刘唐的背景,据书中交代,“是远方客人”。就是这个身份低微的远方客人,竟然能提前四五十天得知梁中书给他老丈人蔡太师的生辰纲(吴用道:“且住。他生辰是六月十五日,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你觉不觉得蹊跷?但是刘唐提供的信息极其有限,他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件事情将要发生。我的猜测,刘唐的信息应该源自道听途说,因而他无法佐证任何细节。 刘唐向晁盖提供了生辰纲这一基本信息。两天之后,智多星吴用从石碣村找来阮氏三兄弟时,正在犹疑梁中书派人押送生辰纲的路程从哪里来,刚来投奔晁盖的入云龙公孙胜却胸有成竹地说:“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 我们必须得好好审视一番公孙胜的来历。书中写道公孙胜能呼风唤雨、腾云驾雾,这是小说家言,不足为信,但是从中至少看出一点:公孙胜道行极深。而且,在后来梁山晁盖、宋江两派腥风血雨的路线、权力斗争到来之前,他敏锐地看出苗头,立刻抽身而去。“众人饮酒之时,只见公孙胜起身对众头领说道:‘感蒙众位豪杰相待贫道许多时,恩同骨肉。只是小道自从跟随着晁头领到山,逐日宴乐,一向不曾还乡看视老母,亦恐我真人本师悬望,欲待回乡省视一遭。暂别众头领,三五个月再回来相见,以满小道之愿,免致老母挂念悬望。’”北征辽国之后,公孙胜决意和宋江决裂。他对宋江说:“向日本师罗真人嘱咐小道,令送兄长还京之后,便回山中。今日兄长功成名遂,贫道就今拜别仁兄,辞了众位,便归山中从师学道,侍养老母,以终天年。”面对宋江的挽留,公孙胜决绝地说:“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贫道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只得曲允。”大家相赆金银,公孙胜依旧推却不受。由此可见,公孙胜是个具有独立人格、淡泊名利的修道者。公孙胜两次离队,都提到侍养老母,也提到了他的师父罗真人。根据公孙胜的道行,以及后来罗真人对于宋江的指点,我们可以推断罗真人深不可测,而且,他极有可能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复杂深厚的社会关系,甚至和梁中书乃至蔡太师都有间接或直接的联系。只是江湖上的事情,罗真人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亲自出面,徒弟公孙胜就成了他天然的代理人。否则,很难解释公孙胜能够如此详尽地在五月初头就洞悉生辰纲的动向。 至此,我们已经清晰地知晓,作为生辰纲的押解者,杨志是最晚知道这一事件的。况且,作为杨家将的嫡传子孙,因失陷花石纲而被剔除出体制的“红三代”,杨志一心想通过立功表现再次回到体制之内,因此他根本没有泄密的时间和动机。而早在五月初甚至更早,江湖上的无名之辈刘唐已经获悉这一消息,有着大佬背景的罗真人及其门徒公孙胜,则进一步获取了这份信息。他们把这份机密提供给了江湖上有一定号召力的托塔天王晁盖。试想,作为机密的制造者,梁中书或者蔡太师如果想保守秘密,有谁能提前知道呢?所以,泄密者唯有他们自己。 人们主观推动的事件,必定为了达成一定目的,或者获取一定的利益;如果为此付出的成本更大,那么所求的目的和利益相应也就更大,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蔡太师和梁中书这对翁婿所花的十万贯血本无归,他们获取的报酬是什么呢?书上没有明写,只在事发一段时间后,不动声色地提到了黄泥冈所属地济州府尹这个相当于当今地级领导的更换。对于前后两任府尹的来历,书上都没有交代,但是我们可以猜测,前任府尹也许不是蔡太师的人,生辰纲的被劫,只是蔡太师的预谋,其真实用意,只是为了嫁祸于人,把这个非我族类撤掉,换成自己的爪牙;更深层意义来讲,或许还有我们难以猜测的原因,比如养寇自保,纵任晁盖一伙踏上梁山,以剿匪之名保证自己的地位。 可怜的杨志,只是梁中书为蔡太师物色的一枚可弃的棋子。至于十万贯金银珠宝,不过是他们永远搜刮不尽的民脂民膏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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