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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3月12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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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管先生

    南慕容

    在家乡,红白喜事都是大场面,上百人甚至几百人的吃喝安顿离不开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的张罗帮忙。每个村子里都有集中办酒席的地方,每当大厅显著的地方挂出了一张“执事单”,就意味着一场红白喜事即将开始。执事单上,分书记、请客、烧火、洗碗、掌厨、托盘、上案、打杂等,这些人统称为“帮衬”。“书记”掌管钱粮,相当于是财务和文书,在红事中,他负责请帖的书写和发放,每一笔礼金的清点和记录;在白事中,他负责登记花圈花篮上落款唁客的姓名,亲友们的吊资。从执事单的人数上可以大致推测出红白喜事的规模大小,执事单的最后一句是“希各执其事”,好像是领导的一句嘱托。这个领导就是执事单上排在第一的“总管先生”。

    在我的家乡,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慈孝文化赋予红白喜事丰富的内容、繁琐的形式。那种环环相扣的精细复杂自有家族的长辈操控自如,决计不会失了毫厘、乱了分寸。在家族里的长辈中选出一位德高望重者,他就是“总管先生”,在操办中拥有至高的权威和无上的权力。总管先生不但精通各个流程,而且善于调和矛盾。有些人家的兄弟姐妹们也不是铁板一块,甚至之前有反目成仇的,但婚丧是大事,关乎一个家族的名声,总管先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原本老死不相往来的亲人们又重新团聚在一起。

    几十年来,我经历过家族中数十次的红白事,不断在“家属”“宾朋”“唁客”和“帮衬”之间转换角色。除了“总管先生”,我几乎做过执事单上的任何一个职位。从我爷爷的丧事开始到最近的表侄结婚,弹指一挥三十年,家族红白事的总管先生几乎是同一人。

    “总管先生”,方面大耳,身材高大,大家都尊称为“均伯”,比我爷爷小20岁,是他最小的族弟,1953年参军,部队在东北边境集训,是抗美援朝的后备力量。均伯退伍后就在家务农,也没做过村干部,但为人古道热肠,遇事头脑清晰,把邻里交托的红白喜事料理得井井有条。家族中也有不少在城里做官、办企业的,但见到均伯,都毕恭毕敬,因为均伯操办的大事,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差错,一年四季总可以在不同的场面中见到他,慢慢地,不管事前事后,人们都尊称他“总管先生”。

    喜事都是择了黄道吉日,可以慢慢准备,丧事一般都比较急,谁也不知道自己哪天离开,平日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撒手人寰,家族里总是有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悲剧发生。总管先生的存在就如定海神针,他抚慰家属的情绪,有条不紊地布置流程。

    十几年前我小叔公猝然去世时,正是大年三十,他唯一的儿子,我的堂伯正在外地出差,亲戚们正准备过年,丧事如何办?家里因为缺少了主心骨,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时,总管先生闻讯赶来,他时年已过古稀,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铄,说话中气十足,他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忙着过年,先不通知,暂不发丧,一来可以等孝子,二来也可让亲戚朋友吃过团圆饭。”两天之后,堂伯赶到,贴执事单、请小唱班,白事方才按照流程按部就班地操办起来。

    虽然在两种不同的氛围和节奏中游走自如,但我更希望是在红事的场面上见到总管先生。他必定是笑容洋溢,耳朵上夹满了烟,看见宾朋就乐滋滋地打招呼,好像是自己的儿孙结婚。在婚宴上,他不但是总管,还是证婚人。他的证婚词庄谐并重,令人捧腹,但好像几十年了都是这个味道。最后一次在婚宴上见到他,是在几年前一个表弟的婚礼上,他满场游走,一桌一桌挨个向人敬酒,握杯的手微微颤抖,这时我蓦然发现,他已经老了。

    事实上,近十年来至少在婚宴是很少见到他了,家族的人办喜事,更倾向于男女双方合办,大酒店里预定,就吃一顿,省去了在乡下连吃两三天的铺张排场,总管先生、执事单也就用不上了,自有婚庆公司精心操办着。几年前我一个表兄娶媳妇,恰好跟总管先生坐同一张桌席,这是我第一看见总管先生以嘉宾的身份出现在婚礼上。看见流光溢彩的婚庆布置、诙谐幽默的金牌司仪、喜庆热闹的互动场面,总管先生怅然若失:“昨天不知道下喜了没有,现在的人都偷懒,下喜汤果都懒得做了。”

    铁打的总管先生,流水的席。第一次我在爷爷的白事上见到总管先生,他正值盛年,我从未想到总管先生也会变老甚至死去。事实上,时至今日,家族里的祖辈们早已凋亡殆尽,很多的大场面上,都是我父亲接过了总管先生的担子,而他主持的丧事上,吊唁的都是同辈人。总有一天,我们这一代人也会出现总管先生,我们曾经在喜事中被总管先生按着头拜了天地,被他出题捉弄罚酒,现在,我们将接过他的衣钵。

    去年总管先生去世的时候,已经八十八岁,刚刚过了米寿,我没去参加他的丧礼,听说丧礼很简单,没有昔日他主持的繁文缛节,因为他立下了遗嘱:不用烟火爆竹,不要铺张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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