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七曜

    我家对面的一溪之隔，那是阿叔的家。他家门口有一人高的瓦墙，墙上放了一个盆，盆里的仙人掌不紧不慢地生长着，寂寂静静，也不知有多少年。反正，每次我回家的时候总能看到它在风中唱歌；我离乡时，它微笑着和我擦肩而过。

    也许，是它感染了另一颗种子——那颗叫青菜的种子，心甘情愿地铁了心要在寒冷的冬天与它为伴。在梦一般的美丽和歌一般的轻盈之中，寻觅它们最初的模样。

    那天我经过那里，无意间发现了一株柔弱的小青菜。它的下面也竖叠了几层瓦片，它偏偏要在瓦与瓦之间的缝隙生长。从天而降的雨水只能顾眷它一时，大地的滋润遥不可及……可它执意要在那里安家，难道是为了头顶上的一盆仙人掌？

    我总觉得它撑不了多久，想了想，摇摇头走了。

    一个月后我又回乡，远远的，看到了它，在那里青翠欲滴。如果说，一个月前看到的它就像一个寂寥无声的女子，那么现在的它已是光彩照人了。而墙上的那盆仙人掌，在我眼里幻化成了气宇轩昂的帅小伙。它们在那里淡然从容、清雅自在……和路过的风握握手，和飞过的蜂亲亲吻。

    我觉得不可思议，看着这株青菜生长在瓦片之上瓦缝之中，但它竟然没有放弃，一直在努力生长，而且长势喜人。真的是为了和仙人掌在一起——如山与水两两相对，如河与城默默相望，如日与月静静相凝……它们在那里相濡以沫、相得益彰。

    由此，我想起了阿叔的人生。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过世了，是他父亲和姨妈把他养大。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长大后的阿叔是个“农家的好把式”，且外形俊朗、厚重端凝、温和谦逊，多多少少有一些明丽动人的女子暗恋他。而家境优渥的阿婶在她年轻的时候，于倚门回首、目注神驰间，眸子里闪烁出了星光，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阿叔。阿婶白面长身、雅致柔和，如六月的水草，百看不厌。

    他们同心相印，如神交已久，自是一见如故；他们就像瓦墙上的植株，在岁月里酝酿生命为酒，醇厚而又芬芳……他们在村里是有口皆碑的模范夫妻，在平淡如水的日子里总是情深似海，从没见过他们吵架或红脸。他们的子女也一样，俊眉俊眼却又温润如玉，惹人喜欢。

    只是后来，阿婶的脸，如仰月的山峦在风中一季一季地憔悴了，到医院一查，竟是不治之症。祸不单行，阿叔又出了车祸，头部严重受伤。昔日温馨的家在顷刻之间天旋地转。

    那时候，阿叔常在溪边的桥上发呆，静默而又苍凉。脚下的溪水流着叹息的泪水，不声不响。一次我问：阿叔，头部好些了吗？他摇摇头说，还是头晕。但我知道，其实对阿叔来说，阿婶的病情才最令他柔肠寸断。

    阿婶最后还是走了，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随着时光之水走了。

    孩子长大以后，阿叔从此独自鳏居寂寂而行。有人感慨，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一个人过日子？真是太可惜了。我有时也会跟阿叔开玩笑，说阿叔您依然那么帅气，如果生活在开放的城里，肯定会有许多人向你大胆表白。阿叔低着头笑笑，脸悄悄地红了。但他不吭声。

    如今，阿叔83岁，还能骑三轮车。像风一样的少年，撞碎了苍山倒影，撞碎了绵绵思绪……他在时光里寻觅爱情最初的模样：或许是一角衣衫，或许是半枚唇印……就像一次回望，一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