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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17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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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溪天胡荽

    江逸宁

    中华天胡荽,往俗了说,就叫铜钱草。天胡荽,从名字单看也该跟铜钱有些渊源:铜板,圆的,天圆地方的圆;铜钱,钱币,麻将胡牌的胡。这些都是我自己臆想的,但不管是谁,临溪观草,看上去第一反应就都是铜钱,从桥边撒落磕上溪石,“叮”一声后在日光斜射下嗡嗡震颤。

    这铜钱草,生于桥下,长于桥下。这桥已有些年头了,桥上大槐树的树洞已如深井般深邃不可见底。桥下常年缺乏光照,溪水冷冽,只有铜钱草能勉强扎根,这片铜钱草像暗沉的古币,很难让人有赏阅的念头;桥外水面浮有群鸭、大白鹅与一大片铜钱草,远看叶面,金黄一片又圆润分明,活似铜钱般想让人置于手心摩挲。

    桥外明,桥下暗,如沤珠槿艳般如相隔两世,虽无“阴阳割昏晓”般磅礴盛景,也确有一桥洞一世界般独特观感。白天,桥洞下总有小儿戏水,或在草边逮溪鱼河虾。一到夜里,桥边红药与桥下铜钱草势必会谈谈天,待老妪趿脚踱近时便缄口不言。四围山色临窗秀,一夜溪声人梦清,老妪的剪影在月下水面成三叠,夜风还夹着几声石砧捣衣,从窗棂下散进千家。

    其实,这铜钱草的由来大有讲究。听长辈说,桥对岸打明朝来了个富商,衣绮罗,配龙泉,丝绸在阳光下格外晃眼。富商的衣衫上不曾有铜板,但看上去却仿佛镶满了铜板。待他走近,与旁边马上的管家攀谈几句,大家才知原来这富商是本地生人。霎时间,坊间传起了“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等词。大家都没猜错,当然,这也并不难猜:毕竟在大多数人眼中,富贵不还乡与锦衣夜行无异。大家看向当头的白马,像极了装满了金币的流马;富商瞥向围观百姓,也看到了他们眼中只有铜板。

    全是铜钱的世界,全看铜钱的世界,富商最不缺的就是铜钱,最傲人的,自然也是铜钱。他随手抓起一把铜板,向空中抛去,有几位街溜子先蠢蠢欲动,不再围观碎嘴,而是往那路中央的大阵仗靠了过去。富商再撒出两把,前排的人也开始落场。再撒一把,人群开始沸腾,扬起满天沙尘,霎时间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富商撒起的铜板,一小部分直接窜到了桥外溪石间,光鲜的铜板在日光照射下生成金黄铜钱草;另一部分供乡民哄抢,有的人紧紧攥住,有的被人一撞松了手,铜板在地上经抢夺打磨后滑入桥下,变成了冷冽溪石中终年不见天日的天胡荽。而桥下草上挂着的暗斑蛇皮,也像龙泉剑鞘般古朴玄妙。

    我多次遐想过这个故事,铜钱草实在有让人神往的魅力,并非因爱钱而爱屋及乌。半溪天胡荽在桥洞下的小世界和光同尘,在光影交织下予人坠茵落溷之感。

    正如桥上撒下的一把铜板,一半落在暗处,古井无波;一半落在光下,熠熠生辉。

    只不过半月后,一场大水过后,溪面已变了景象:水面虽有波澜,但再无天胡荽随波震颤,只有岸边溪石夹缝中还剩寥寥几株,形影单只,在风中紧紧贴住石壁。现在的铜钱草失去了一切,不再像铜钱,不再有光泽,甚至失去了色彩。它们不再让我充满想象,我根本不关心它们是否能度过下一个长夜,能否再囿于桥下浣纱老妪的捣衣声;我也自然不会再关心,铜钱草能否如故事中荒诞的桥段,经得起百年风雨的敲打。

    时隔一年,我再到岸边观望,故事中的画卷重见天日,依旧是半溪铜钱草,或明或暗,或随风摇曳,或顺流浮动。显然,那几株失去了颜色的小草并未被溪水裹挟东去,反而重绘了这一盛景。我看不完百年来世事更迭,亦难以预料溪中浮草竟绵绵瓜瓞,甚至连午时阳光斜射的角度都记不完全。贺知章曾道:鉴湖元自属闲人,又何须君恩赐与?天胡荽亦如是,本就逍遥自在,在这片水域中历经存续繁衍,我又怎配评价它们?

    溪水无情亦有情,保一方铜钱草存续。桥头便是水与草分别处,惜别潺暧一夜声。我依旧会常常想起:桥上人撒下一把铜板,桥下生出半溪铜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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