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潇

    有这样一种海生小动物，每当涨潮在即，它会遥望着潮水涌来的方向，张开八条婀娜的触须，花枝招展、心潮澎湃……人们因此给它起了个萌萌的别名：望潮。

    望潮的学名就乏味了，叫短蛸，属章鱼科。不过，想象很美丽，现实很骨感，这些平常喜欢穴居于海涂的望潮，其实只能算是精致的实用利己主义者。它们提前出洞，花枝招展地眺望潮水涌来，并非它们浪漫、诗兴大发，而是因涌来的潮水给它们带来喜爱吃的小虾、小蟹等口腹之实，如此而已。

    望潮体形椭圆，小如鹌鹑蛋，大如鸡蛋，色暗褐，八条触须细长，长长的触须帮助它在水中游动，前进或转弯，灵活自如。在泥涂上爬行时，那八条长长的触须从头部上端倒挂下来，团团包裹住椭圆形的躯体，以免遭碰撞和其他生物侵袭。“稀奇稀奇真稀奇，头会长在脚叉里”，流传在奉化海边的这则儿童谜语说的就是它的萌态。

    不是海边人，往往分不清望潮与鱿鱼、乌贼的区别。有一次我接待几位外地来客，其中一位指名要上一盆小乌贼，说他吃过这里的小乌贼，味道特好。我当然明白他是在说望潮。

    望潮属无脊椎软体动物，看似柔绵绵无力，要捕获它却非容易。不过，海边人也总结出了一整套针对性的捕捞办法：

    推望潮。潮水一退，落小海者手握丁字形竹推耙，当地人叫“竹浪荡”，在泥涂上地毯式推行，若推到穴居的望潮，就眼疾手快地用网兜把它兜住。若动作慢半拍，望潮一逃起命来柔软的八爪伸展自如，行动非常利索，转眼就能逃之夭夭了，有渔谚这样说：“大头望潮八只脚，十八个小伙追不着。”

    踏望潮。“九洞弹蝴十洞望”，是指弹蝴和望潮洞穴众多，结构复杂，预留好了逃生退路，比三窟的狡兔还要难对付。但落小海的老手一发现有望潮蛰居的洞穴，就选择好方位一脚插入泥涂，切断逃逸路径，然后一阵猛踩，步步紧逼，望潮只得被逼出洞，捕捉者伸手可捉。望潮有个特性，在浑水中一碰到人的手，就拼命用触须吸盘将手吸住，这正中捕捉者下怀。

    照望潮。当晚潮涌来时，望潮照例雀跃着爬出洞口，准备大快朵颐，饱飨一顿潮水带来的饵料大餐。这时可带着照明工具去海滩上，暗夜中的望潮看到强烈的光亮，一时视觉不敏，动作也笨拙了，捕捉就相对容易了。

    诱望潮，也叫钓望潮。每年的农历八月，照例是潮水位最高的时节。潮水越大，给望潮带来的饵料也更丰富，所以这时节的望潮也长得最壮实肥美，人们按时令美其名曰“桂花望”，古人诗赞：“骨软膏柔笑贼微，桂花时节最鲜味。灵珠不结青丝纲，八足轻赴斗水飞。”而这时的望潮已深居简出，洞穴挖得较深，并有更多弯道。海边人就用一根细绳系一只望潮爱吃的小蟹，放至洞口，然后慢慢向洞内灌进浑水，望潮以为是涨潮送来了食物，便喜滋滋地爬到洞口，当望潮触须缠住小蟹欲往洞内拖时，抓捕者立即将望潮拖出洞口，一举抓获。

    望潮全身可食，腹内含膏，肥嫩鲜美，营养丰富，属高档菜肴。望潮的烹饪主要有炒、红烧、水煮等，其中以红烧（又叫醋烤）为佳。若烧煮火候或烹调方法不当，影响鲜味，又很难嚼烂。海边人常将望潮在木桶或地上进行摔掼，摔掼过的望潮无论热炒或红绕，肉质就会变得松脆。海边人红烧望潮时，先猛火把铁镬烧红，不放油，将望潮放入镬中后迅速翻炒，翻炒到望潮的触须蜷缩成一团，再洒入醋，不放水，以文火煮，煮熟后再放酱油和糖及姜葱之类的调料。这样烧出来的望潮色泽酱红，入口鲜嫩脆爽、香酸醇厚，美味口感远胜过同类的鱿鱼、墨鱼等。这种吃法已有悠久的历史，黄宗羲再传弟子、清诗人郑性《望潮》诗曰：“既非甲属又非鳞，俨见髡头不见身。水族全称为怪物，桑门应拟是天神。性寒未制嫌微毒，味美经调始作珍。宾主莫忘醋姜德，深秋饕餮腹如春。”望潮的形象特征、适宜吃的时节、吃法和鲜美，都在诗中一一道尽。与许多海鲜不同的是，望潮以尚未长足的小望潮为上品，味道更细嫩鲜美。

    在奉化海边有两种与望潮形似的无脊椎软体海生动物，清末《忠义乡志》写作“章举”和“石戤”，流传至今。它们都出自章鱼家族，身体都是一个圆球和八条触须，烹调方法和味道也颇为相近。章举之名至少早在唐代已有，韩愈诗曰“章举马甲柱，斗以怪自呈”。对石戤，李时珍记为“石距”，称其“入盐烧食极美”。

    还有一种与望潮、章举、石戤外形近似，个头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玩意儿，当地人叫它“迟鼓”。因其小而脆嫩，烹饪方式只有一种：热炒。可单独炒，也可与芹菜、茭白等时蔬同炒，炒后的迟鼓迅速失水蜷曲成一团，味鲜不输望潮，且更脆嫩。

    在这四种无脊椎软体海生尤物中，望潮如靓丽的姐姐，章举、石戤似一对形影相随的兄妹，迟鼓则像伶俐的小丫鬟，其中最萌和最受青睐的当然是望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