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洁波 

    处暑前夜，炎热的天气无法阻挡喜爱文学的朋友。我们相会于三味书店，聊一聊小说的留白艺术。

    这次文学沙龙，我们讨论了雷蒙德·卡佛的《你们为什么不跳舞》和村上春树的《烧仓房》。两部小说有一个共同特点，都对故事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大量的留白给了读者非常广阔的想象空间，使得小说构建的世界从封闭走向开放，从稳固走向不确定，从而有了一种特殊的美。

    蒋静波老师详细解读了《你们为什么不跳舞》。一个男人把家里的物品都摆放在院子里。一对路过的情侣看到了想购买家具，聊天中，他们喝了酒，男人与女孩跳了舞。几周后，女孩向人讲述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想试着说清楚隐藏在这件事表象下的东西，但最终放弃。这个篇幅简短的故事就像冰山一样，绝大部分都埋在海水之下，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露在水面上的一小部分。但是读者可以从卡佛简洁的文字中体悟、揣摩到许多东西。小说开头不厌其烦地罗列种种日常用品，正是男人以往生活的全部。男人把床这类私密的物品摆放在公开的场合，尤其是“他这边的床头柜”和“她那边的床头柜”，都在暗示着一段婚姻或一段情感的结束。床意味着婚姻关系，年轻情侣是即将步入婚姻的一对人，他们直接躺在了床上。但是女孩看到了天空中的一颗星星，男孩却扔下了一颗烟蒂。女孩想要跳舞，男孩死活不愿意陪她。从细节看，两人之间分歧巨大，是否幸福完全是未知数。故事由此形成了一个轮回：女孩和男孩是男人和他消失的妻子的过去，而男人和妻子是女孩和男孩的未来。在接触中，女孩发现了男人漫不经心毫不在意之下隐藏的孤独和绝望，这种心灵之间短暂而深刻地互相触摸成了小说的点睛之笔。事后女孩不断试图诉说，但每次到了关键的这个点就戛然而止，因为她也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无法倾诉孤独。人最深的痛苦是无话可说。

    《烧仓房》采用了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讲述了一个看似平淡的故事。作家认识一个女孩，女孩没有固定工作，贫穷而率性，靠与不同的人交往填饱肚子。后来，女孩得到了一小笔遗产，决定去非洲一段时间，在非洲邂逅了一个十分有钱又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回来后，女孩将年轻人介绍给了作家。一次交谈中，年轻人告诉作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烧掉一个仓房，专捡田地中央孤零零无人看守的仓房烧，拜访作家也是为了物色附近待烧的仓房。作家因此留心观察住所周围的仓房，但好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一个仓房被烧。可年轻人却肯定地说，已经烧掉了，而女孩也联络不上很久了。

    不少人会觉得这个故事没头没尾，莫名其妙，女孩的故事和烧仓房的故事似乎两不相干。但是细细思索一下，没有一个仓房被烧，真正消失的是女孩，那么一个残酷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所谓的烧仓房只是杀害无辜者的隐喻，女孩已经死在了年轻人手里。

    一个精神空虚的富家公子把贫穷女孩当猎物猎杀的故事，在普通的作者手里会被处理成一个冗长的悬疑惊悚故事，但在村上春树的手里，一切都是如此的平淡，如此的生活化，没有精神分析，没有死亡场景，所有的血腥残酷全都隐而不发，留给读者自己去脑补想象。大量的留白使得小说有了一种空灵的诗意，而这正是文学的魅力。

    2018年，韩国导演李沧东把《烧仓房》改编成了电影《燃烧》，《燃烧》在《烧仓房》基础上，进行了更多维度更深层次的隐喻，是一部文学意味很浓的电影。

    感谢文学，让我们有这个畅所欲言、精神共舞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