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这世上，有几人会去留意野猫，关注它们的病痛、苦乐，乃至生死？老实说，一开始，我遇见这一群野猫，是厌恶的。生怕父母的喂食，与自己的好意，渐渐引得它们把我家当作了自己的窝。又回忆起父母拿吃饭的碗喂食野猫，而我觉得未免有点脏，也引起了不必要的争吵。可碰面的次数多了，看着这一群才拳头大的小家伙，便生起了怜爱之心。每次打开厨房的后门，便可见它们，一只大黄猫带着三只小黄猫和一只小黑猫。而它们的家，便安在厨房后的一处老房子里。这老房子，早已无人居住，前后窗又无遮挡，成了一批又一批野猫最理想的居住之地。从破窗口跃出，便是叠成一米多高的青石板平台，正好可以晒太阳、打闹嬉戏。

我是在六月初的那天傍晚第一次喂食的，拍了视频，在多家短视频平台上发布，还留言说自己想测试下需喂食多少天能与野猫消除隔阂，开始彼此信任，建立友谊。老实说，一开始喂食，它们是怕我的，食物倒在青石板上，等我走远了，它们才敢出来，细细打量过我的举动，确认安全后，才开始埋头吃着。可等我稍一靠近，老猫便警觉起来，立马跳回到窗口，只伸出一个脑袋，“喵喵”地叫唤着小猫，并不停地嘶吼着，与我保持着对峙，一边又难以抵挡食物的诱惑，欲出又不敢，摇摆不定。而那唯一的一只小黑猫，却胆大包天，竟把我当空气，屁股对着我，不管不顾，埋头大吃着，相对而言，几只小黄猫就听话多了。

等八月初，我再回到父母家吃饭，开门，只剩下两只小猫了。几天后，还是没见大猫和两只小黄猫的我，便隐隐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晚上问老爹，说是死了，再问怎么死的，老爹答：“在农村，一只成年的猫狗没了，还能去哪，大多是被附近的人诱捕，吃了。”而那两只小黄猫，大概率是病死的，本就瘦弱，病恹恹的，又不怎么会抢食，终有一日，再没能爬出那个破窗。而今，只剩下一只灰底黑色条纹的黑猫，与一只黄底棕色条纹的黄猫，我分别给它们取名叫：豹仔和虎仔。

第二天，下雨了。两只可怜的野猫幼崽一直徘徊在我家的厨房门外，直等我把门打开。开门后，胆大的豹仔从我家后门进入厨房，溜达到客厅，又徘徊到后门外，往复数次。谨慎的虎仔却不敢往前，只远远地蹲守、注视。饭后，因没什么鱼渣肉骨头，只能盛了一口热饭，给它们吃吃。看着它们用行动诠释什么叫狼吞虎咽，什么叫津津有味，不知是否能感知人间还有温情在。绝大多数的动物，从小自食其力，最大的快乐便是温饱。

时间一长，我便发现，这两只性格迥异的野猫幼崽，每天饭点，必风雨无阻，非常准时地蹲守在厨房门外。若是门内一有动静，它们便活跃了起来。特别是那只豹仔，只要厨房门一开，就会溜进来，每每吓也吓不跑，赶也赶不走，还喜欢在你的腿上鞋面蹭蹭，以示友好和对你的亲昵。可时间一久，你每迈一步，都被它缠着，又怕踩到它，便有点烦了，无奈，只能硬把它赶出去。每每赶到门口，它还脸皮厚得不行，一个屁股对着你，把一条腿挂在门槛上（让你没法关门），回头讨好地看着你，对你不停地亲昵地叫唤着，一时都让人产生了错觉，这分明是一个未长大的毛头孩子，哪里是一只野猫啊！

把豹仔赶到门外，它还赖在门口不走，一屁股坐下，尾巴像一条黑蛇，盘在屁股周围。等你端着盘子出来，它便腾地立了起来，长长的猫尾直立，最尾端那一撮深黑色的长毛，像一把兵器，看起来特别威风神气。但你不要被它的外表所迷惑。它的性格与此截然不同，用宁波话讲有点“戆大”，它好似没什么防备之心，爱亲近人，更不怕人，因此动作看起来也相对迟缓一些，给人的整体感觉呆呆的、萌萌的，有点讨人喜爱。但在这野生环境中，却不利于它的生存，特别是碰到坏人。而虎仔就相对机警很多，不黏人，更不主动靠近人讨好人，甚至在喂食的时候，它也小心提防，人一旦靠近，就立马跳开，以防被人捉了。可能它亲见了父母被捉被害，又或是天生的性格使然吧。因此，每次喂食，豹仔爱亲近人，它喜欢蹭你，也喜欢你爱抚它。我每每用鞋子轻轻地爱抚它的脊背，它总很配合地顺从着。

又过了一阵子，终于有一天，我开始发现虎仔不见了。一家人都在议论，觉得豹仔都还在，它应该不会出大问题，总觉得过个三五日会回来，像个离家出走的孩子。可我莫名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第三天，终于听奶奶说，它死了，是在附近的一条马路上，被一辆车子活活压死的。我本以为虎仔能活得更久，不论是机警的性格，还是强健的体魄，都比豹仔强，可没想到，世事难料。

又过了一阵子，我家只要人在，几乎厨房的门大开。那天到家，我便感觉家里空荡荡的，像是少了什么，细细回想，才发现没看见豹仔，隐隐地便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而我总希望这个预感是错的。没想到吃完饭，我照例去喂猫，老爹说，把吃的倒垃圾桶里吧，那猫死了。我一下就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更震惊的是这么老实的猫，几乎天天待在我家附近，怎么就突然没了。老爹看出了我的疑惑，说它今天不知咋的，跑到大马路上，被两条狗群殴咬死了。

得知此事的老妈，感慨道：“多好的猫，每次门一打开，都要来蹭蹭，猫虽小，但也能把老鼠震慑到。”就这么死了，她一边不愿相信，一边又感慨太可惜了。她不停地说：“这傻猫，啥地方不好去，怎么会跑到大马路上去呢。”可能略长大的豹仔，想去外面看看新世界，可它的父母却来不及告诉它，外面的世界处处充满危险。

这一只只野猫，静悄悄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未曾留下什么，似乎只有岁月记得，它们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