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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公凯挥毫泼墨(周建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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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征明《万壑争流图扇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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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吴镇《双树坡石图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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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阁书画艺术院成立暨天一阁藏书画珍品展开幕式 (周建平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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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朝霞 贺宇红 “明州天一富藏书,福地嫏嬛信不虚”———郭沫若赠天一阁诗句。 “南国书城”———潘天寿题写的匾额如今高悬在天一阁的正大门上。 “书藏古今,港通天下”———天一阁的藏书已成为宁波城市形象口号的代言者。 的确,30余万卷古籍、8万余卷珍善本,有着440余年历史、亚洲第一、世界第三的私人藏书楼天一阁因“书”誉满学林、闻名于世。 然而,因藏书盛名所掩,天一阁所藏金石书画却鲜为人知。 “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沙孟海将天一阁所藏书画与藏书相提并论。 “天一阁藏书楼该另有一称呼,叫做天一阁藏画楼。”冯骥才在《天一阁观画记》中如此感叹道。 4000余幅历代书画,4000余种历代碑帖———其实,天一阁所藏金石书画蔚然可观,其风格流派多样、名家佳作荟萃,与其藏书一道堪称学艺双璧。 2014年1月11日,天一阁书画艺术院成立,这当是天一阁发展史上一件具有历史意义的事件,这标志着作为宁波“城市书房”的天一阁在以藏书闻名天下之外,又开启了一扇集书画收藏、展示、交流、研究、鉴赏、出版为一体的厚重文化之门。 翰墨丹青渊源长 追溯浙东书画之风,不得不提西子湖畔孤山上西泠印社汉三老石室内的《汉三老碑》。 清咸丰二年(1852年),一方石碑在浙江余姚客星山出土。在略有断缺的碑额上,记录了一位名通的汉代地方官“三老”祖孙三代的名字(讳字)和祖、父辈逝世的日子(忌日)。虽然碑文内容平常,但是介于篆隶之间的270个字浑厚遒劲,这方东汉建武年间的《汉三老碑》被誉为“浙东第一石”。 1900多年前浙东便有如此杰作令人震撼,其实,浙东从来就不乏书画名家大家,据统计,自三国以来,历代宁波书画家有800余人,留下不少传世佳作。 汉唐时期的余姚虞氏家族,历时500年不衰,并将书法艺术推至一个高峰。其中的佼佼者当属宁波历史上第一位称誉国内的书法家虞世南。这位唐太宗李世民的老师,被唐太宗冠以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五绝”,他继承王羲之、王献之“二王”笔法,外柔内刚、圆融遒丽,与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并称“初唐四大家”。 及至宋时,张孝祥、张即之叔侄的书法,楼氏家族的书画传承是浙东书画的又一亮色。 张孝祥深得颜鲁公用笔精髓,又糅合欧阳询、米芾的笔法,其书法清劲方逸、雄秀兼具,陆游称之“为时所贵重,锦囊玉轴,无家为之”,宋高宗赞曰“必将名世”,可见其影响一斑。如今,在天童寺所存《宋宏智禅师塔铭》中,依然可观其充满感染力的大作。 浙东书风在全国的领袖地位始于张即之。受伯父张孝祥影响,张即之始学米芾,后又另辟蹊径自创一体,其笔势劲峭、结体缜密,于茂密疏淡间情趣盎然,被称为南宋书坛上“首屈一指的开拓者”。不说其神韵动人的各类书法,单说其所留若干《金刚经》经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所藏者魄力沉雄,似有千钧之力;日本京都智积院所藏者清遒萧远,又显坚实俊秀。生长于四明的他,留下诸如“庆源”、“清虚世界”、“桃园福地”等匾额遗墨更是比比皆是。天一阁所藏《重建逸老堂记碑》则是其在开庆元年(1259年)月湖柳汀贺知章祠重建时所书,亦是迄今所发现唯一一块张氏石碑。 楼氏家族称得上是宋时浙东一个极具艺术修养的家族。“门前莫约频来客,坐上同观未见书。”月湖畔楼氏藏书楼“东楼”前当年曾有这样一幅书斋联,可见其求书若渴之情,而其收藏却并不仅限于书,书画、篆刻等收藏亦是其家族传统。 楼氏家族中,楼为当时最负盛名的画家,其所绘45幅《耕织图》被誉为“中国最早完整地记录男耕女织的画卷”,同时又以“世界首部农业科普画册”载入史册,影响远播日韩、欧美。其正本自然进呈宋高宗收于宫内,而副本由侄儿楼钥题跋,在南宋嘉定三年(1210年)刻成石碑,今天一阁明州碑林尚存三段。 楼钥酷爱收藏画作,他不仅把当时书画名家徐竞、刘岑作品纳入书楼,亦与画牛奇才释智融、画枯木奇士王卿月等交游甚广,“数年间,时得其得意之笔。”一时间,东楼藏书逾万卷,书画不胜数。 1561年,范钦始建天一阁之时,同时代万卷楼楼主丰坊正值晚年。丰坊与范钦,万卷楼与天一阁,是明代浙东书画传承的重要一环。 丰坊是书法大家,篆、隶、行、草、楷五体皆精,文征明盛赞“丰先生无一点一画,不自古人中来”,董其昌则称“丰考功(丰坊)文待诏(文征明)皆墨池董狐也。”丰坊又是藏书大家,他尽售家中良田千余亩,购法书、名帖,藏书万卷,故称“万卷楼”。然而充满悲情的是,艺术上的日臻佳境却不能平复他仕途不顺的郁闷,晚年的他得“心疾”,行为怪诞,万卷藏书被窃十之六七,后又遭大火,损失惨重。无奈之下,他写下“碧沚园、丰氏宅,售于范侍郎为业,南禺笔”,将剩余之书尽售于好友范钦。 于是,包括丰坊临《兰亭集序》等手迹在内的万卷楼旧物留存至今。不仅如此,明朝后,甬籍名士的丹青翰墨尽藏天一阁。这其中,包括与范钦同时代的戏曲家屠隆、书法家金湜,清朝浙江第一位状元史大成,清初“吴门画派”代表吕焕成,被日本书坛奉为“清朝王羲之”的梅调鼎等,浙东墨魂为天一阁增添了别样韵味。 梳理浙东书画发展脉络,不难发现其与藏书楼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毕竟“书画同源”观念自古有之,诗、书、画三绝又是古代文人的至高理想,于是,读书、翰墨、丹青,成为文人雅士毕生奋斗的目标;于是,藏书、藏书画、藏碑帖刻石,成为藏书家苦心孤诣的追求。 在月湖畔的幽幽深巷间,矗立过宋代楼钥的东楼、史守之的碧沚,元代袁桷的清容居,明代丰坊的万卷楼、范钦的天一阁……这里曾经书香与墨香齐飞,然历经风雨沧桑,唯天一阁岿然屹立。但是可以欣慰的是,那些累世珍藏的书画碑石等瑰宝由此一脉相承,至今依然焕发着光彩。 缃素锦轴增阁辉 在藏书盛名之下,天一阁内金石书画“养在深闺人未识”,当揭开其神秘面纱,一个令人瞩目的书画世界便豁然开朗。 天一阁主人范钦本身就是书法家,其行书、草书可比肩沈周、文征明,丰坊赞之“海南奇才未尚绝”。1978年3月,当沙孟海观范钦自书《诗翰长卷》后,为之题跋200余字,盛赞其“与万卷图书并传不朽,亦盛事之佳话也。”同年11月8日,赵朴初莅临天一阁观《诗翰长卷》,同样为其诗作和书风触动,当即泼墨,留下“书卷留天地,谈笑泯干戈”对联。 在藏书之外,书画典藏顺理成章成为范钦的爱好,亦成为天一阁的重要传统。如今,涓涓细流已汇成浩瀚波涛———目前,天一阁藏有4000余幅历代书画,4000余种历代碑帖。 历代书画中近八成为名家之作,基本涵盖了明清以来浙派、吴门画派、松江画派、扬州八怪、四王、四僧、海派等重要画派,其中有诸多难得一见的稀有画作,乃至传世孤作。 黄庭坚的草书《刘禹锡竹枝词卷》堪称“镇馆之宝”。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的黄庭坚,其独特的草书以神奇诡怪独步天下。在其存世六幅作品中,《刘禹锡竹枝词卷》是唯一的绢本。竹枝词是唐朝诗人刘禹锡独创的类似七言词,共九篇,充满生活气息和民歌风味。黄庭坚一生喜欢刘禹锡诗词,此卷书法作于宋绍圣三年(1096年),黄庭坚时年52岁。这幅40行、283字的作品如行云流水,笔墨酣畅,尽展“黄体”神韵。 吴镇的画作《双树坡石图轴》是另一件“镇馆之宝”。与黄公望、王蒙、倪瓒并称“元四家”的吴镇擅山水、墨竹,其独树一帜的墨法倾倒了元以后的历代大家,沈周、文征明、恽南田、八大山人等均对其推崇备至。《双树坡石图轴》以一前一后、一枯一荣、一高一矮两棵树的强烈对比,营造了凄静、孤寂、超凡脱俗的境界。 元代李衎楷书《张公艺赞》,被专家鉴定为李衎唯一的传世书法;明代徐渭的花鸟画传世众多,其人物画存世甚少,《渡海观音图轴》正是其人物画佳作;明代陈淳以花鸟画见长,《云山春树图》则是其山水精品。至于宁波区域书画家如丰坊、范钦、赵叔孺、冯马衡、叶恭绰、沙孟海、潘天寿等诸家作品,更“近水楼台先得月”,入藏天一阁。 历代碑帖中,最出名的要数丰坊神龙本《兰亭序》,为又一件“镇馆之宝”。 宁波的书法家大多临写过兰亭,历史上留存下来著名的唐有虞世南、明有丰坊、清有姜宸英、当代有沙孟海……这些作品各有所长,均为传世佳作,是“浙东书风”之魂。 天一阁所藏碑帖刻石中,兰亭刻本便有数十种,而其中神龙本《兰亭序》已被元代大鉴赏家郭天锡认定,为唐太宗时期供奉拓书人冯承素等奉敕从《兰亭序》真迹上摹出的作品,是丰坊请人据冯承素等人所摹原本勒石而成。此碑笔法秾纤得体,破锋和剥落的痕迹均忠实摹出,被学术界公认为存世神龙《兰亭序》传本之冠。 其余碑帖也不乏孤本佳拓,如虞世南的《孔子庙堂碑》、颜真卿的《麻姑仙坛记》、武则天的《升仙太子碑》、《宁波城湖形胜图》、《三长物斋金石从珍》等,让人大开眼界。 正可谓:天一阁内,书香和墨韵交相辉映;浙东墨魂,滋养和传承绵延不绝。 书画传奇添佳话 1566年,当范钦建成天一阁时,“代不分书,书不出阁”等严格家训,让他梦牵魂绕的藏书楼代代相传,440余年间,浙东书画传承在此发生几多故事、几多佳话! 而当代的天一阁,是郭沫若眼中“林泉雅洁多奇石,楼阁清癯类硕儒”的福地,是潘天寿心中的“南国书城”,是沙孟海笔下“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的宝库,也是饶宗颐诗中“山水有灵开卷轴,云烟过眼类风灯”的圣地。 1962年10月26日、27日,郭沫若偕夫人于立群两访天一阁。虽不知他在明州碑林前、在案几书架中、在满目的书画世界里,有何感怀,但是,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的诗文记录下了他的思想点墨———“明州天一富藏书,福地嫏嬛信不虚。历劫仅余五分一,至今犹有万卷余。林泉雅洁多奇石,楼阁清癯类硕儒。地六成之逢解放,人民珍惜胜明珠。”而再次展纸研墨,写下的一副对联“好事流芳千古,良书播惠九州”,则对天一阁进行了恰如其分的褒扬。 同年初冬,画坛巨擘潘天寿书赠天一阁“南国书城”四字,匾额至今悬挂于西大门之上。这骨力铿锵的四个大字蕴藉朴实、内含不露,在炉火纯青的书法造诣中,大师对家乡的拳拳之心深藏其中。 沙孟海被公认为中国当代“书坛泰斗”,曾任西泠印社社长的他与家乡天一阁有着不解之缘,留下20余件作品,令天一阁蓬荜生辉——— 1963年夏,沙孟海为天一阁写下了行书楹联“建阁阅四百载,藏书数第一家”;1964年,他为天一阁所藏全祖望《辞家》诗留墨迹作跋;1980年3月,为黄庭坚草书《刘梦得竹枝词》长卷作跋;1981年春,在落成不久的西大门挥毫书写“古阁藏英”四字匾额;1982年,来天一阁搜集材料编纂《中国书法史图录》,题写“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1991年10月5日,为筹建沙孟海书学院,91岁高龄的沙老最后一次来到天一阁,提看万斯同的《明史稿》,此前他撰有《万季野明史稿题记》一文。 与天一阁结下不解之缘的西泠印社社长不止沙孟海,现任西泠印社社长饶宗颐同样对天一阁有很深的感情。 作为一代国学大师,饶宗颐被西方汉学界尊称为“汉学泰斗”,被日本汉学界认为“中国的国学大师,20世纪上半世纪是王国维,下半世纪当推饶宗颐。”1984年春天,他与友人游历浙东10余日,此行作诗43首,其中《登天一阁》、《喜见山谷狂草竹枝长卷真迹,叹观止矣》和《题嘉兴吴孟晖编<淮海长短句>》三首与天一阁相关,其“失喜观书”心情跃然纸上———“失喜观书到羽陵,榜题体势尚龙腾。芸香千仞凤凰下,松径万方宾客登。山水有灵开卷轴,云烟过眼类风灯。剡藤栗尾敢题句,茧足山中久服膺”。 2013年10月15日,96岁高龄的饶宗颐在香港正式接受聘书,担任天一阁博物馆名誉馆长,特书“书藏古今,港通天下”一幅,赠送给宁波市政府,为天一阁当代书画传奇又增添了新的佳话。 书城逢春开新篇 如何更好地保护、开发、利用丰厚的书画馆藏,成为天一阁今后发展面临的新课题。2014年1月11日,天一阁书画艺术院正式成立,一扇传承浙东千年墨韵的厚重文化之门悄然开启,一部将宝贵文化遗产普惠后人的新篇章开始谱写。 书画艺术院汇集了我国书画界的强强阵容———潘天寿之子、我国著名书画家、中央美院院长潘公凯受聘担任天一阁书画艺术院名誉院长,著名书法家、篆刻家、西泠印社名誉副社长高式熊,著名国画家吴明山,著名书法家陈振濂、鲍贤伦,著名油画家陈继武受聘担任书画院顾问,此外,40余位国内著名书画家被聘为首批特约书画家。 欣闻喜讯,饶宗颐发来贺信,指出“天一阁书画院的成立,必将为吾国文化复兴事业作出大的贡献”,“日后入库之古今佳作必有更胜从前者,我谨此为之祝贺”。 潘公凯欣然提笔,写下“书城逢春”四个大字,与西大门上父亲潘天寿“南国书城”四字遥相呼应,实现了父与子的传承。他还把春的主题引向深入,与夫人、著名国画家励国仪合作,完成《春深图》一幅。 潘公凯还意识到了这是家乡文化传承的春之声。“宁波是一个文化之乡,历史上出过一大批文化名人。人才辈出,说明这座城市的文化氛围好、文化传承好,而天一阁就是文化传承的象征。”他感慨万千,“成立书画艺术院,是宁波在文化传承方面做的一件好事,今后天一阁在藏书之外,必将在当代书画活动中发挥鲜活的作用,为宁波乃至浙江书画活动作出新的贡献。” 蓝图已在潘公凯心中绘就——— 核心任务不能忘。“书画艺术院不缺艺术家,缺的是学术研究。只有加强研究,研究艺术风格、书画笔墨、书画历史,才能使书画家形成新的艺术面貌、有好的创作,才能更有力地推进书画向大众的宣传步伐,这与艺术为民是一致的。” 国学传承不能丢。“天一阁是古老的藏书楼,古籍正是国学的智慧凝结,这是书画艺术院的特色与优势。书画艺术院要与藏书结合,与国学结合,充分挖掘天一阁藏书中的儒、道、释思想,使其与当代中国的书画创新结合起来。” 国际视野不可缺。“当下的艺术发展越来越国际化,只顾自己闭门造车,必定会影响书画的发展,所以在研究传统的同时,要尽可能地了解当下的国际艺术环境,要加强对国际艺术发展的关注。” 文化引领不该失。“书画艺术院要在弘扬宁波、浙江一带的文化传统,引导书画领域的良好发展中发挥积极的作用,只有通过书画这门艺术提高人的精神质量,才能繁荣宁波文化,才能更好地继承前人的文化遗产。如此,天一阁书画艺术院的建立,必将是有重要意义的。” 440余年薪火相传,天一阁谱写了书画传承生生不息的瑰丽诗篇;几千年风雨兼程,浙东墨魂积淀了悠远深邃的文化特质。当时间的年轮定格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新时代,天一阁依旧在执着前行,一步一步,与时代携手;一级一级,向国际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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