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5版:四明笔谭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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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2月22日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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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熊背后 回望《制服》

  贺秋帆

    欣闻刁亦男导演的《白日焰火》捧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不禁想到他的作品序列竟都有“警察情结”,他的《夜车》就是讲法警跟死囚家属的情感故事,可称惊世骇俗,有几场戏绝对震撼,其阴沉冷酷,看不出他原先是编剧过《爱情麻辣烫》跟《洗澡》的。他2003年的导演处女作《制服》,也是讲的警察故事,但是剑走偏锋,在此旧片重提,只是想看看当年他的站立高度和思考深度。

  一个社会,若是看重“制服”,必定轻视人的个体存在,同时造假空间也必定可观,另一方面,越依赖造假,它也必然越重视名份这另一形态的“制服”,国人重面子胜于泰山,面子又何尝不是一件“制服”?孔乙己的长衫就是件科举时代的“制服”。跟“制服”有关的电影也不在少数,俄罗斯的《小偷》(巴维尔·朱赫莱导演),就是用一件穿在小偷身上的军服,批判了欺世盗名的时代;德国早期的《最卑贱的人》(茂瑙导演)里,一件饭店服务生的制服引出一段悲欣交集的现世活剧;《花火》(北野武导演)里,一件旧警服加一辆改装警车的复仇,让日本警察制度无地自容;英国喜剧片《理想警察》(罗伯特·阿什导演)里,一个警局洗车工,总喜欢掏出他父亲的旧警服过瘾,可见世人有着同一个“制服梦”。同理,当一个中国版的“制服”故事上演时,我发现竟然很难把自己排除出情境,这大概就是电影的力量所在吧,而世上又有几人,活着不是为了谋求各色各样的“制服”?

  王小建是西安人氏,破败不堪的临时房里的一个服装加工摊位,维系着他全家的生计———《制服》开头,他的生存困境就一览无余,父亲瘫痪,需母亲定时擦背翻身,西北工业城市常见的昏黄砖墙的旧宿舍因为背光而不利于养病,每天背父亲去晒太阳的承诺,又被他一次次延迟,直到他终于背来一块大镜子搁在对面楼顶,把阳光反射到父亲床前。平时话不多的小建,还真有几分小聪明,《制服》故事展开,就和这小聪明有关,外加一点小胆色,或者,后来的那件制服,也可以看成一面奇异的镜子,映照着世相。

  影片的叙事不妨看作两条线索的缠绕,一条属于儿子角色的小建,一条属于苦苦挣扎于生存边缘(包括情欲苦闷)的青年的小建,前一条线索里,他是弱势方,在制服所代表的强势方跟前,他更像一个灰孙子,一个被制服彻底“制服”的底层人。父亲的老厂和棉纺厂合并后实际上已经把父亲除名了,小建按规定去厂里登记,却被门卫夹枪带棒赶出,又被当作疑似破坏分子,受保卫干事跟民警的训斥,还受了皮肉之苦。后一条线索是影片的重心所在———给客户送衣服的途中遭遇暴雨,落汤鸡一样的小建无奈地换上了兜里的制服,那恰巧是一件短袖警服,穿着它,小建很是惊恐不安,这有他包括点烟在内的一系列肢体语言为证。一个躲雨的女孩过来借火,这一幕后来成为他的爱情引子。这条线索围绕着穿警服的小建展开,不久,一个“警察”常常在女孩上班的音像店附近执勤,很快,两人开起了钟点房。

  小建假借警察之名,其初衷只是出于本能,别无选择地罩上件干布衫而已,甚至,此举背后尚有避免有碍观瞻的一种卑微善意,随后收获的那份未必靠谱的爱情更是属于意外,而这意外是否折射出以貌取人的社会性怪癖?然而接下去是父亲病危,医院里大笔费用待缴,被逼到绝路的小建开始在冷僻的城乡结合地带伏击过往车辆,收取罚款———影片的两条线索于此合流,王小建的行为无疑地构成了犯罪,但在当下语境里,按照某些死缠烂打的逻辑,将其定性为“穿着别人的衣裳乱收费”,轻描淡写,又有何不可?

  《制服》算是中国目下不多的纯作者电影,拿过釜山电影节新浪潮奖,不过,剪辑的突兀,节奏掌控的粗糙,还是显露出刁亦男的火候未到,但越过技术层面,我倒觉得影片对于中国社会的众生相,有着并不表象化的触及。影片的野心,不排除对警察这个特定身份做正反两方面探询的可能,说白了,个体的警察莫不是“制服与人”的结合体,冒牌的小建,只是缺少一个无形的“组织关系”而已。有趣的是,最后抓获小建的真警察,恰恰是两个言语粗鲁的便衣,也即,真警察行事,甚至无需身份标志,这组对照,实际上把警察和非警察(制服内外的两个阶层)的界限,给彻底地混淆与洞穿———当两个没有制服的警察和一个穿制服的人对峙时,善良旁观者又该如何区分真伪?

  现在把小建的罪行始末放一放,看看影片里真警察的行状。小建父亲厂里对付下岗工人的门卫、保卫干事之类算是来路正宗的有组织群体了吧,他们的嘴脸与泼皮何异?派出所民警抓获一批有闹事嫌疑的下岗工人让小建去指认,采用的居然是完全无视证人安全的当面对质方式,秉公守法的小建很快遭到了报复,代表父亲生路的镜子就因为这原因让人给砸了。那个来音像店盘查的警察尚算名正言顺,但何尝不是居高临下、虚张声势的一副腔调。抓捕得手的两个便衣勒令小建蹲下(重复了贾樟柯《小武》的结尾)后便忙着去街边买烟,客观上成就了小建的逃脱,他们死命追赶体力不支的失态身影,也昭示了业务素养的底下,光天化日,一个假警察把两个真警察远远地抛于身后,这一手,实在是犀利莫名。

  当然,影片里还有一个警察被深深地藏了起来,那就是小建手里那件制服的主人,从小建回答便衣盘问时回答的“北新中队”一词判断,那主人该是个货真价实的交警。小建送货上门遭遇铁将军,良久,对门邻居厌恶地回答了那警察的下落,“出车祸了。”这未及展开的线索背后又藏着什么?别人的衣服做好了都自己来取,只有他的制服得小建送上门去,这又作何解?小建视角里的声色场所,警力为何又偏偏缺席呢?

  小建的幸运落跑,让他避免了小武式的悲哀结局,这是影片于灰暗里等来的最大亮点,它甚至是古已有之的边缘群体生存之道的逆袭浓缩,国内另一位独立导演何建军拍的《蔓延》之结尾,同样给流落街头的电影文化推广者以柳暗花明的出路,两部影片对弱势一方,不约而同地网开一面,显然都是基于作者对世风的一种共同认知,可见中国电影的现实主义血脉,虽然惨淡,总还幸运地留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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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