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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03月03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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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德·卡佛小说的能见度

  谢志强

    雷蒙德·卡佛是少数几位我常读常新的作家,我特别喜欢他那不确定、吃不准的调子,还能像《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里那个主人公一样,发现夜色中最细小的东西。 

  作家对待小说的态度,一个重大的变化是视角。最初的傲慢、自信、主宰,到了当代已转化为谦虚、卑微、疑惑。俯视降为平视或仰视,就像一个大人跟小孩套近乎,得弯下腰或蹲下来。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本能地运用平视或仰视,因为他和小说里的小人物有相似的境遇。其实,阅读小说———体会小说里人物的处境,除了生活经验,还得有怜悯之心,这就是福克纳所说的人类最重要的情感之一。作家一旦踏入小说的现场,就得摘掉观念的帽子,脱去理论的衣服,扯下说教的裤子,扔开思想的靴子,一心一意写好写活形象,用好用活细节。形象鲜明,就什么都包涵在里边了。正如有评论家问起《老人与海》的象征,海明威说:没有象征,只有一个老人,一条大鱼,一片大海。而我们确实在其中读出了象征和寓意。所以,我的看法是:小说是种不讲道理的文体。

  这引出一个问题:小说的能见度。因为面对难以预料的、不确定、无法掌控的现实,当代作家不见得比谁高明,而是疑虑重重———现实的能见度相当低,也就涉及小说的能见度。 

  雷蒙德·卡佛的小说,那种不确定的行为、吃不准的语调、放空了的结尾,造成了他的小说能见度相当低。而欧·亨利的短篇小说能见度就相当高,他的小说总有个“上帝”的视角俯视整个故事,明显地看出作者对情节的操控,整篇小说都在为意外渲染、铺垫。当我们被他的意外冲击之后,所有的悬念、疑惑都有了明朗的答案。 

  其实,作家的任务,只是提问题,不作解答,人物的困惑也是作家的困惑。欧·亨利小说和雷蒙德·卡佛小说的最后一段,前者我称之为结局,后者称结尾。结局就是封闭起来,已明朗;结尾意味着仍旧敞开,还模糊———不了了之。这正是两位作家对现实的视角不同的结果。卡佛说:描述一个完善的结局是不恰当的,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不可能的。 

  卡佛曾谈到:是什么创造出一篇小说中的张力?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具体的语句连接在一起的方式,这组成了小说里的可见部分,但同样重要的是那些被省略的部分,那些被暗示的部分,那些事物平静光滑的表面下的风暴。现在,我选卡佛的《我可以看见最细小的东西》,作为低能见度的一个例子。此文讲了“我”(妻子)在月光下发现“最细小东西”的故事,表面上几乎没有故事,如同夜色遮蔽了夜晚的事物那样,故事也隐退到小说的深处。夫妻关系,一个醒,一个睡。丈夫的状况是睡死过去了,喘气恐怖。女主人公听见声音,她开始一系列动作:躺、起、再躺、再起。这篇小说,限制在女主人公的视角里,她先是通过窗口,看见月亮(给月亮配了惨白、伤疤这类词语),第一次看见月光下最细小的东西:绳上的衣夹。她先是想,后是推丈夫,丈夫继续沉睡。她又喝茶又抽烟。 

  读者会疑惑:深夜她无法入睡,怎么了?或说:夫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卡佛的叙述只写一连串动作,突出月光照亮了一切。女主人公从屋子、院门走出,探寻响声的源头———邻居的男人山姆。注意,两家之间隔着两道栅栏,后边有交代,她的丈夫与山姆曾是朋友,发生争吵后,山姆修了一排栅栏,她的丈夫跟着也修了一排,从此互不往来。本该展示反目为仇的故事,可是,卡佛中断或悬置两个男人的故事,连起因也不交代,造成小说的低能见度。

  女主人公发现山姆拿着电筒在捉鼻涕虫———第二次看见最细小的东西。山姆竟然说鼻涕虫在侵占这里,他跟它们战斗,“勉强和它们打个平手”。鼻涕虫太多,无所不在。这里体现了卡佛对简单的小东西的惊奇特质,他能把小东西写得富有灵性。鼻涕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不经意,卡佛点了一句:一架飞机从头顶上飞过。顿时,小说的空间拓展了———大了。但是,人物还专注于“最细小的东西”。鼻涕虫是人物关系的媒介,但又有独特的意味。

  山姆终于问起昔日的朋友、她的丈夫。他说:真希望我和克里夫再次成为朋友。然后,故事有悬置,两人继续对付黏糊糊的鼻涕虫。重返卧室前,她表示会转告丈夫。这篇小说里,“隐在”的是友谊故事(通过栅栏和对话构成),“显在”的是孤独的故事。前为副,后为主,两个故事由月光下的“最细小的东西”融合起来,友谊的失却衬托出现在的孤独。月光使这个故事温馨、纯净了。一男一女在这个月光明亮的夜晚,都失眠了,而且不约而同地“看见最细小的东西”。缺失什么就寻找什么。我把女主人公南希的行动视为寂寞。

  我认同卡佛关于小说必须要写出一种紧张感的说法。能见度高的小说,那种紧张体现在故事情节的层面,那是外在的紧张。而卡佛小说是内在的紧张,它与灵魂不安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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