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杂记】

　　糖桂花

　　桂花香了，秋天来了，秒天乘着桂香飘然而至。

　　桂花是少数几种能够代言季节的花之一。在街头，听到一对母女在说桂花，小女孩吸着鼻子道：“真香啊！妈妈，哪来的香？”母亲说：“那是桂花香，桂花开了，秋天到了。”

　　桂花开了，满天皆香，让人满心欢喜，心情舒畅。那个周末，我们几个相约去了中国桂花之乡龙观，探泉赏桂，除了收获满怀桂花的清馨，还有每人半斤鲜桂花，回家做糖桂花吃。

　　糖桂花即糖腌桂花，跟盐腌一样，目的是耐久储，且最大程度保持桂花的色、香、味。糖桂花不是用来直接吃的，说用“糖桂花做点心”也牵强，点缀、调味勉强说得过去。桂花性甜，复糖腌，通常只宜做甜点。软糕出锅，就热撒一撮糖桂花在上面，曰桂花糕；圆子羹盛碗里，撒一撮糖桂花在上面，曰桂花圆子羹；在汤圆馅里加些糖桂花，煮后每碗加一勺糖桂花，曰桂花汤圆；年糕在油锅里煎得吱吱响，两面焦黄，放糖和糖桂花，曰桂花糖年糕……

　　莫小看这一撮一勺，糖桂花之与点心，就好比茶跟水的关系，一撮一勺最合宜，过量反倒糟践了。雪白软糕沾上点点糖桂花，就跟满天星星一样活泛起来；圆子羹、汤圆里加一勺糖桂花，圆子、汤圆越发净白圆润，花瓣儿像秋天一样粒粒苏醒、鲜润，缕缕甜香随氤氲热气飘散，让人心怡；最合宜的是桂花糖年糕，外脆里嫩，配上黄亮的糖色、桂花粒儿，郁郁桂香，令人胃口大开。

　　这样美丽的点心吃着，即便是酷暑严寒，心里也会是片蓝莹莹的秋天。

　　秋栗子

　　秋来了，街头飘来糖炒栗子挠人的甜香。

　　栗子模样够强悍：刚开裂的毛栗子，球囊上裹一身锐利毛刺，光溜的坚果在裂缝里隐现，让你欲取不得、欲罢不能，拿脚踩、碾之后，方可遂愿；坚果到手，食其肉亦非易事，尚有一层红褐色坚而韧外皮要攻克。不过，较之“包装”，栗子的味道似更强悍。家门前有家炒货店，每年秋后开炒良乡栗子，圆锥形的果体光润油亮，香馨酽稠，虽价高却顾客盈门。我家与炒货店一路之隔，那醇醇的甜香，伴着机器唰啦啦的搅拌声，阵阵入耳入心，让人梦里也是满满的糖炒栗子味。

　　栗子是何等美妙物事，它的香，它的甜，它的绵粉，三种味道综合起来，就有一种恒久绵远力量，让人吃不腻，长相思。每年栗香时节，炒货店买着吃嫌不过瘾，还要去菜场、超市买来生的，自己变着法子做吃，颇得一家子欢心。简单易行的懒人懒吃法倒相宜：找个高压锅，或蒸或煮，“吱”几分钟即可。为便于剥食，栗子进锅前横切半刀，不放任何调料，就一锅清水，却把食物本质保留并展现出来。想来好东西无不如此。熟后的栗子，张口哂笑，露出粉白细腻的肉质，甜糯芳香里夹着丝丝山野气息；就热，轻轻一叩，两瓣内肉就粉蝶似的跃起，进嘴里，绵粉甜糯，秋意盎然。

　　吃剩的栗子，还可做菜：栗子鸡块、栗子焖肉、栗子烧山药、栗子香菇羊肉煲等等，都是时令好菜，让人百吃不厌。

　　栗子的味道里，包蕴着浓浓乡土味，幼时，老家山野里，长着很多野栗子，其中也夹长着几棵栽培栗子。野栗与家栗的区别就在个儿大小，家栗大如荸荠，野栗最大不过手指头。大哥在放牛年龄，秋后每天回家，总会带一兜手指头大的野栗回家，在饭锅里蒸着吃，香。

　　有天下午，我在外面疯完回家，见有几个大哥放牛朋友，围着吃什么。我被拉到里面，见一脸盆煮栗子，有大有小，家野分明。大哥说：“吃吧，小弟。”我没说什么，只顾埋头吃起来。

　　野栗子除了个小，剥食麻烦，味道比家栗只好不差。

　　那次经历，事关乡土，也涉那句“东西捂着好吃”的老话，这味道就一直在舌根扎下来，以后再没吃到比那次更美味的栗子。

　　红薯枣

　　红薯枣是红薯的枣，名曰枣，其实跟枣没什么关系。

　　入秋后，番薯在地里有些按捺不住，薯垄一蓬蓬起拱，裂开一道道土缝，手一扒，缝下面就躺着一团胳膊粗的大番薯。新刨的番薯，披一身喜气、水嫩的红，那颜色仿佛随时会洇开、消退；茎断处挂一溜稠稠的白浆，闻闻，有一股好闻的新鲜果浆和土腥混合的味道。秋后是番薯起刨时节，一垄垄番薯从薯垄里刨出，晾土滩上，红生水嫩一片，像一拔新生的娃娃在接受秋阳的抚吻，空气里弥漫着清鲜甜嫩的气息，那是秋天的味道。

　　番薯可生食。刚出土的番薯脆、嫩、水，甜津津的，味道不比水果差。年少时，肚饿了，常常去后山番薯垄里挖番薯吃。刚扒的番薯沾着泥，用草或衣角一抹，就开吃，格嘣嘣地嚼着，很带劲。那时候，番薯芋艿顶农家一半的粮。一担担番薯挑回家，孵杂间的草窝子里防冻，部分擦番薯粉丝，部分晒番薯干，剩余的都储草窝里，鲜食。那些日子，番薯是餐桌上的主角，蒸番薯、烤番薯、番薯粥、番薯汤饭、番薯饼子……一家子的肠胃被番薯占遍，腾出来的饭粮接济青黄不接的日子。

　　粉丝的品种很多，大多以原料分类，诸如蕉粉、藕粉、菱粉、绿豆粉、玉米粉、土豆粉等，但喜吃粉丝的人都知道，吃来吃去还是红薯粉的好，口感劲道，有弹性，且耐煮。以前农家大多自制番薯粉丝。番薯上市，通过擦、搓、洗、沉淀，再经煮、炼成粉饼，然后用机器绞出粉丝，晾干即成。

　　番薯煮熟，碾成泥，和上芝麻，揿成一张张薄皮，在阳光下晒到软熟，切成指条宽的片，复晒至干硬，然后隔潮收藏，逢年过节取出来炒香，是用来待客的“高档”零食。炒番薯片酥、脆、甜，兼有芝麻的香，说它高档委实不假。那时年少，嘴馋，平时闲下来，就想到弄吃的，偷把番薯片炒了，可以美好几天。没有番薯片，就去草窝里摸团生番薯出来，埋炭火里煨，庶几，空气中就会逸出熟透的煨番薯迷人的浓香……

　　世事蹉跎，光阴荏苒，番薯芋艿充饭粮的日子已一去不复。随着营养结构的调整，现今的番薯因其富含植物纤维而成为一种时尚食品。鲜食、炉烤、制成休闲薯片等等，皆不在话下。更绝的是，曾经五大三粗的番薯被精制成“枣”———鸡蛋大小的下等番薯籽儿经蒸煮烘烤成“枣”，可谓恰到好处；把大脚胖粗的番薯团也整成“枣”，用一句时髦话说叫“市场决定脑袋”。一袋真空包装的番薯枣，开封即食，软而韧而香浓，是“馈赠亲友之佳品”，我吃过，“风味独特”，味道确实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