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越

    我的好友，退休快１０年的老韩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居然出版了两部长篇小说和一本散文集，作为一个高龄业余作家，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它的价值不在于作家图几元钱的稿费，或想在小镇小县上扩大些名望，如作者在序中所说：“人生如梦，梦既醒，情何留……只是因为心中有几句想说的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他要说的话，包含了对社会、人生、真理、革命、道德、良知的独特见解。

　　当我收到他的第一部长篇《江南雨》时，几乎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通读了全篇，第二天又利用午休时间，仔细地划出作者独具匠心的细节，同时也把我认为是硬伤的地方一一作了记号。否则我既无勇气也无资本与他交流小说的读后感想。而当我用电话与他探讨《江南雨》的情节安排和写作技巧时，他又不经意地说，他已着手写第二部长篇，题目初定为《江南云》，期望与上部成为姐妹篇。这就是后来改名为《血色天云》的长篇。

　　《江南雨》的情节和主题基本上符合我对中国古典传统小说的解构，这就是佛、儒、道思想的三融合。佛讲因缘，风起于青萍之末，缘生于三生之中，无论血缘、姻缘、因缘，总是注定在冥冥之中，传统的如《红楼梦》、《三国演义》等，开篇莫不是从因缘讲起。《江南雨》的开头一句话：“他死了。他在她心中活着”，一下子点出了人物关系，于是阿训、阿海和阿珍三人在江南直街的故事就顺理成章起来。

　　故事的主体反映了儒家的人生哲学。儒家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忠孝节义，讲知恩图报，但是也有阴暗一面，不少人明里背道德大旗，暗地干蝇营狗苟之事。所以儒家的理想和抗争应放在小说的中间。这样主人公的故事才能风生水起、跌宕起伏，小说的情节才能错综复杂、恩怨缠绵。

　　道家讲生命的本源和回归，适宜放在小说结尾。有上台终有落台，《江南雨》的结尾以悲剧收场。当上了造反派头头的阿训，趁“文革”的混乱之际公报私仇，一边指使人把新婚之夜的情敌阿海用乱石砸死，几乎在同一暴雨如注的夜晚又把阿珍强奸。一个劣迹斑斑的杀人犯，凭着自己高超的情商，在改革开放后居然还当上了县长。应该承认，阿训对阿珍的感情发自肺腑，但他却不知道，没有道德和法律束缚的爱一旦横冲直撞就成了恶魔。小说结尾，作家没有让阿训逃过命运的报复。

　　只过了一个月，老韩即把《江南云》的第二章寄给我看，他说题目是否取“江南云”正举棋不定，好处是云和雨相对应，写的依旧是江南某镇直街上的故事。《江南雨》的情节以不同时间段的暴雨来烘托，类似曹禺写的戏剧《雷雨》。而《江南云》从时空上写得更辽阔，有北平战事，有抗美援朝，有“文革”，有改革开放。而云卷云舒，变幻莫测，无不衬托出主人公的命运多舛。所以云和雨都是作者精心布置的一个文学意象。

　　我收到的第二章名为“囧征”，讲的是一个叫云康的年轻干部因为会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在抗美援朝中成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斗部队的一名联络官，后在战场上被美军俘虏，在战俘营生活斗争的故事。我当时就觉得这个题材很新颖，有理由相信会是一部十分凄惨动情的现实主义作品。

　　今年８月，我收到了老韩寄给我的由黄河出版社出版的《血色天云》。翻开崭新的书皮，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跃出纸面：老钱，正直厚道，在地下党时期是云康的老上级。每当云康有难时，老钱就挺身而出；子娟，云康的妻子，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妇女，生死相守，无怨无悔地跟云康下放到了龙潭村安家；老马，曾经的地下党战友，在朝鲜战场上共同被俘，最后分道扬镳，选择去了美国，后来成了富商又回国投资，几乎是作为云康的影子而被作者有意安排的；老娘舅，四明山老根据地堡垒村的党支书，有着中国农民真实的质朴和传统的是非标准，这是云康在下放时的最后保护神……最后不得不提的是龙潭村两个小人物，老光棍阿根、烈属户阿狗叔。阿根是个小丑式的人物，喜欢偷窥女人隐私，后又牵连进一桩稀里糊涂的女知青强奸未遂案被枪毙。阿狗叔因为在回家路上用绳子挂毛主席的石膏像，被造反派诬陷而坐牢，弄得精神失常，最后生病而死。

　　看完全书，《血色天云》全篇的谜底揭晓，我认为与第一部《江南雨》相比，作者小说的技巧运用已经不再是一个业余作家了，但这与我想象的有一定的差距。似乎因为第一部写得过于残酷，作者在此有意弘扬一些主旋律的东西。云康作为全书的主人公，尽管在风云变幻的政治斗争中历尽艰辛，但他的头上始终罩着一层祥云。本来他在文教局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因钱县长过问了这事，所以专设了一个科室。本来他要去边陲荒地流放，是钱县长据理力争才改为下放到红色革命村。在龙潭村村民饿得张不开嘴迈不开腿的时候，又是钱县长及时送来了救济粮。还有老娘舅也时时处处维护着云康一家的安危。云康一生最大的损失就是儿子的一条腿，但是关键时候他收养的一只流浪狗聪聪救了儿子一命。

　　故事的结局是大团圆、喜剧性的。云康落实政策平反了，办起了农场茶场。老马回国投资办了养老院。云康的儿子与老马的女儿马斯黛喜结连枝。

　　要把老韩的小说归为哪派、哪门是很难的，因为业余作家心中的那个梦也许从几十年前就开始编织，自然与现在的文学潮流有些距离。但作者在小说中运用的手法十分老到，另外在运用方言写作方面，也作了大胆的探索。我真心期待老韩的第三部长篇能快点出炉。